常千佛和穆典可都没有作声,常季礼自己尴尬地打住了——确实这话没法圆过去。
“二叔,您也回吧。”
常季礼歉然看了常千佛一眼,叹口气,转身走了。
入了夜,风就凉了,夹带雨丝寒沁沁地穿堂进来,铜枝烛台上的灯火摇晃起来。
隔着明灭飘摇的烛光,两人久久地凝视互望,却没了往日蜜滴蔗流的柔情,各自眼中俱带着伤,灼痛了彼此。
“能告诉我,是为什么吗?”终是穆典可先开了口。
常千佛已完全冷静下来了。
从他开口问,到心杨进屋找火石点上亮,这么长时间,黑暗里一直没有人回应。他便知道事情无可挽回了。
他想了很多套说辞,然而无论哪一种,两人之间的裂痕都不可避免地划下了。
“你希望是什么理由?”
“我不知道。”穆典可摇头,她像个被欺负了的孩子,眼泪忽就掉了下来:“我想听你的真心话,你说过你不会骗我的。”
常千佛抿唇不言。
他的眼睛很黑,沉静下来的时候,又很深,像一片无边无际的汪洋。
他宠爱着她的时候,眼里盛的是春水,让她沉溺其中不愿出来;如今却是一汪寒冷的冰水,她像一个溺水的人,扑腾着,挣扎着,怎么都到不了岸边。
这个男人,她太了解他了。
他看着清澈见底,其实心比海深;看似温和好言商,可是他拿定主意的事,从来都不会改变。
他打定了主意要金雁尘去死。
“……徐攸南说,他当年抛弃我,是因为他的母亲逼着他发下一个毒誓。他若娶了我,金氏一门生生世世不得安宁。我听了,很难过……”
她开始说话,絮絮的,脑子也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但又不能不说,她总要做点什么才好。
“……我觉得他很可怜。可是没有用啊,伤害了就是伤害了,留下疤痕是抹不掉的。我也没办法再爱他了,我爱的人是你,是你啊千佛。”
“可是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去死。你知道吗…你不知道,曾经金家人,他们对我有多好。他后来……后来待我很不好,可是他也没有让别人欺负过我。
他还没能力的时候,佐佐木想欺辱我,他用自己的身体挡在我面前,被人踢断肋骨。他…他那么骄傲的人,为了我,他到处搜罗美女,向佐佐木谄媚。我看着他那么笑……我看着他笑——”
她不堪忍受,双手捂住脸,哭得浑身都在颤抖:“我宁愿自己去死,宁愿刮花脸去做个丑八怪,我也不想看他弯腰,看他那么笑……我跟我自己说,不为别的,就为了这一件,我可以原谅他对我所有的伤害,就这一件,值得我拿命去还。”
“……他是这世上,我最亲的亲人。就像你的妹妹,你的爷爷,你有了我,也不可能将他们割舍……”
这是头一次,她哭得如此伤心,常千佛却没有上前来抱她。
他静静地看着她,不知道是哪一句话,让他的表情更加冷淡,眼神也更加坚决。
那双眼,像暗沉沉的深渊,能吞噬掉所有的秘密。
“不是这个原因。”常千佛说道:“是因为我有私心。”
他终于肯说话了。
穆典可猛地把头从手掌中抬起,湿漉漉的睫毛搓成了条,眼里的乞求与讨好毫不掩饰。
常千佛的心被刺痛了。
“我是能救他,可是要付出代价:失去半条命,一生被病痛折磨……就是这样,你还是希望我救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