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子衿说的“医馆见”,其实是灵药谷见。
他是担心说出“灵药谷”三个字,会让无辜的人受牵连;也不想被杀手们反复找上门。
灵药谷坐落在常州城外一片山地里,群山遮连,云雾环绕,隐于云深未知处。
大山外是一片一望无际的沼泽地,沼泽地里站着一个中年男人。
男人穿一身青灰色麻布长衫,白底深帮布鞋,手中握着一把不起眼的长剑。剑柄上缠线的颜色已褪,鞘上黑漆脱落大半。
分明是一副很寒酸的装扮,偏搁在他身上,就有一股轩昂的味道。
面容清癯,双目湛然,萧萧肃肃,有一种久居上位者才有的从容与威仪。
这个人是穆沧平,当今武林盟主,剑术界不可逾越的神话。
也是他的父亲。
穆子衿浑身发冷,转身往回跑。
然而无论他跑得多快,往何处跑,穆沧平总会在前方等着他。他终于筋疲力尽地站定,搂紧穆典可的膝弯,警惕而倔强地瞪着眼前那个持剑静立的男人。
四目在空中对撞,穆沧平的目光很平静,却仿佛挟着一座山的重量,缓缓地将他笔直的脊梁骨压弯。
穆子衿膝盖一软,跪在了穆沧平面前:“爹,我求你了。”
穆沧平看着他:“想不到有一天,你还能叫我一声爹。我们有多久没见面了,九年,快十年了吧?”
“都是儿子的错,是儿子不孝。只要您放过四儿,我跟您回穆家去,您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不情不愿,回去了又如何?”
穆子衿对着穆沧平叩头,不停地叩头,额头被草桩扎出血来:“爹,爹,我求您了。这么多年,我没有求过您,我娘没求过您,您就当是可怜可怜我这个没用的儿子……我求您了。”
穆沧平神色平静,无一丝动容。
他抬起腿,缓步地朝两人走过来,脚踩在腐草上,发出破碎的碾压声。
穆子衿的眼神一瞬间绝望,他忽然跳了起来,如纵身起跃的猛虎,扑到穆沧平身前,单手作刀,一刀朝他脖子砍了过去。
穆沧平不退不躲,平静地看着穆子衿,连眉头都没皱一下。穆子衿的手掌贴在了穆沧平的脖颈上,却生生顿住。
他摇晃晃地再也站不稳,扑到地上失声痛哭。
穆沧平怜悯地看着他:“你是我的儿子,有多大能耐,能做多大的事,我比你清楚。弑父?你还不敢。”
他抬脚往前走去。
穆子衿扑过来,抱住他的腿,被他一脚踢开。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么对我们?”他哭声大叫起来:
“她也是你的女儿,我也是你的儿子。为什么你要对我们这么狠心?你杀了她一回,还要杀她第二回吗?”
穆沧平右手按着剑柄,未见他如何动作,那剑鞘便自行脱离,飞到了他的左掌中。
破损的剑鞘下,是一把青光凛冽的宝剑,薄削而直,有霜气盘绕。
那把凝霜的长剑抵在穆典可的咽喉上。
穆典可躺在泥沼地上,脸色宁静而苍白,没有知觉。
他曾无数次想象过,他的小四儿长大以后会是什么样子。
原来她长这样。
她的眼睛、眉毛、鼻子、下巴,长得不全然像他,依稀有金怜音的影子,合在一起却像极了他。
不止容貌像,脾气秉性、行事喜好,样样都照着他长。尤其那股子聪明劲,是他五个孩子里面,最随了他的。
所以他才会那么害怕,怕到万箭穿心也要杀了她。
如今,他真的要再杀她一次吗?
穆子衿陷在沼泥里,越挣扎越下沉,看着穆沧平手握着长剑,丝丝厘厘地往前递,他绝望地大吼起来:
“穆沧平,我不会原谅你!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
穆沧平的手停下来了,望着双目紧闭毫无知觉的穆典可,眼中浮起一层薄雾色,稍现即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