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寺月下蝙蝠飞。
一高一矮两个黑衣人从破旧的庙门走了出来,头脸隐在斗笠阴影里,看不清面容。
寺庙里,横七竖八地躺了十多具尸体,山风一荡,满寺都飘着浓重的血腥味。
外面却是闻不到的。
不知谁人在寺庙周围栽种一大片石楠,生长茂密,这时节正开花。
浓郁刺鼻的石楠花香正好遮住从门缝溢出的血腥气。
等到废庙里的尸身腐烂,招引来大量苍蝇,被人发现报知官府时,已经是半个月后的事情了。
这是后话了。
第二天清早,一支装载着十几车货物的镖队从山下古道粼粼驰过,停在山脚下一家小酒肆里吃早食。
打头的马车上插着一杆旗,写着“义兴镖局”四个大字。因为无风,无精打采地耷拉着。
行走江湖的人大都还是听过这个名头的。
义兴镖局原是江淮数一数二的大镖局。沿江两岸的富商运送钱货,首选钱塘的宁远镖局,再往后数,就是钱塘的长威镖局、姑苏的福满镖局,和义兴镖局这三家了。
只不过,义兴镖局这两年的运势不太好。前年在桂阳丢了一趟镖,死了十多个镖师,自此托镖量锐减,势头大不如其他三家。
老板不愿祖业败落在自己手上,各方点通关系,汲汲经营两年,好不容易见了点起色,七天前又在芜湖丢了一镖。
现在这趟镖,原定在六月下旬发镖,从常州发到洛阳。
失镖的消息传回来,老板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令货主改变主意,当天夜里就发了车。
否则一旦失镖的传开,令那货主得知,这趟生意十有八九要黄。
镖局走镖,靠的是一个“信”字。此事老板做得不厚道,为挽声誉,这趟镖必须半分差池出不得。
镖局里功夫好有经验的老镖师尽数出动,又经当地一个有名的掮客牵线,寻来七八个武艺高强的江湖人保驾。
这些人都是用剑好手,要价甚高。为了保住祖传家业,老板也只好忍痛割肉了。
镖师们身上压着重担,日不得安、夜不得宁,风霜布满的脸上更添愁苦,叫店家瞧了好生不忍,上汤食时额外送了每人一个卤煮蛋。
任谁也不能把这群操劳奔波的汉子同山寺里那桩人命案想到一块。
昨天负责守夜的是耀甲和耀丙,此时两人正倚车酣睡。
而漏夜潜出杀人的千羽和耀辛两人,因前半夜睡足了觉,精神头却是足得很。与老镖师们谈笑风生,还一人喝了半坛店家的自酿酒。
那酒不纯,倒在碗里浑浑黄黄的,却别有风味。
第三天,千羽称丢了钱袋,独自返回找了一趟。回来后,耀辛便吃坏了肚子,夜里腹痛不得安生,自请守车。
这天夜里,淮南郡死了一位刺史和一位秘密到访的钦差。
两人均于熟睡之时,无声无息地被人杀死在自己的寝房里,没有惊动一人。自然也没有人看见刺客长什么样子。
“暗中锄杀,不露行踪。”这是徐攸南给千羽下达的死令。
穆沧平已抵江淮,天罗地网就此布下。稍有不慎,都有可能让他顺藤摸瓜,查到金雁尘的去向。
千羽佩拿着徐攸南给他的令牌,每到一地,都会有接收到密令的“锦衣行”前往事先约好的地点与他接头,告诉他刺杀的目标,以及一切有利安排刺杀的信息。
一路无遗,唯独漏了一个血铃宫。
荒原一役前,诗千蝶驱遣群蝶在云来客栈对穆典可下手,乃是受了刘妍私下里指使,并没有与朝廷牵上线。
现如今刘妍被容翊以癔症之名拘禁在相府,与外不通消息。
血铃宫本在返还云南途中,突然折返刺杀穆典可,此行为着实让人费解。
当然,这些都不是千羽该操心的。
他只需要照着锦衣行提供给他名单杀人,同时扮演好镖师的身份,不使自己行踪暴露。
出行前,徐攸南已同他言明,此次任务特殊,一旦接令,等同自我放逐。可能会在此后的几个月,甚至几年里,彻底失去与明宫的一切联络。
大队接下来要去那,怎样才能归队,他一无所知,只能等徐攸南来找他们。
若是在这期间,不慎行踪暴露,被穆门盯上,敌众我寡,身后无增援,只有死路一条。
但是千羽感谢徐攸南。
穆典可是她的弟子,他不能不来救。
但对于刚刚经历过数场恶战,亟需休养的明宫来说,徐攸南策划这样一次行动,无疑是在冒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