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是个阴天,南风习习,免去了烈日炎蒸之苦。
出发前,常千佛把随身携带的香囊扔了,里头装着他现调制的香粉,用来干扰细犬和灵貂的嗅觉。没了香囊做遮掩,相信细犬很快就能循着气味带良庆追来。
他已决定要带穆典可回常家堡了。
穆典可体内的乌头狼毒与丹鹤毒寒火对冲,彼此削减,让她得以逃过一劫,这是谁都没有想到的。即使当时在滁州,穆典可的血明显地表现出对丹鹤毒的抑制之效,他也没想过让她冒这个险。
穆典可当初中乌头狼毒,所以大难不死,一个原因是服食了对狼毒有抑制作用的黄花焰,另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就是她是天生的玉沁之体。
所谓玉沁,如玉之沁血,可以将侵入体内的寒毒锁冻起来,慢慢消解。穆典可中毒已有数年,体内的乌头狼的寒毒已自行化去多半,只余少许残毒。
不料丹鹤毒入体之后,因其毒性霸道至烈,直接摧毁了玉沁屏障,反倒让被锁闭多年的乌头狼毒以数倍于原毒的寒性猛烈爆发出来,经过二十多天的彼此冲消,残留在穆典可体内的毒素已经不多了。
这种程度,他是能治的。
可是他并没有十全的把握。
就好比两军交战,无论谁胜谁负,战场必成焦土。火寒两毒的对冲,令穆典可五脏六腑皆伤。
他不敢肯定是不是只要肃清了余毒,穆典可就一定能醒来;是不是只要穆典可醒了,从此就会无伤无碍。
他一向对自己的医术自信,此时却是患得患失,顾虑重重。
是以他不得不做两手准备:一面救治穆典可,一面往洛阳赶回。
万一不幸,他医力不济,还有常纪海。
经常千佛昨日运功疗伤,穆典可的病情大有起色,呼吸脉搏皆不再如前些日时好时坏、频遇凶险,已趋于平稳。
常千佛却是大伤了元气,自辰时醒来,只用过两口参汤。恹恹地靠在车厢上,一路也不说话,只把穆典可的手紧牢抓着,须臾不曾松开。
行有一个时辰后,马车停下煎药。
常怀瑾亲手熬了补气养血的药粥,端上车来,一勺一勺吹凉了喂给常千佛吃。
“谢谢姑姑。”吃了大半碗药粥的常千佛终是有了力气说话。
“不说话。咱们不说话。”常怀瑾抚着常千佛的头,把他毛躁的发理顺,心疼得揪成一团,“姑姑就知道啊,你这傻孩子,心眼实,姑姑想不管,成吗?”
常千佛慢慢把身子靠过来,笑得乖顺又暖,“姑姑疼小佛。”
“你这个——”常怀瑾抬起手,作势欲打,到底不舍得,只摸摸常千佛的额头,道:“你倦了,安心睡会。有姑姑看着呢,没事。”
常千佛殊无睡意,为安常怀瑾的心,还是闭上了眼,笑说道:“好。去本草庄子。”
汝阴的本草庄子,是常家堡六十多家药庄子当中的一座,地广物富,供给着周边二十多家药堂的药物原材。常怀瑾从灵药谷带出的药材虽说名贵,但装载有限,并不齐备。
他打算去本草庄子补齐药备,在那里停留两日,等一等良庆,再一起出发回洛阳。
常怀瑾一行日夜兼程,人马俱乏,穆子衿和霍岸还负有重伤,都需要休养。
行到闹市,车马速便缓了下来。
市集嘈杂,各色喧闹声。人声、车轮声、铃铛、酒旗迎风招展的呼呼声、马嘶牛哞、鸡鸭鸣叫,长短高低地汇织成一片混乱杂音,纷杂入耳。
常千佛闭着眼,昏昏半睡间身子仿佛腾空了,飘荡在这一片声流之上。
慢慢的,这些杂芜的声音都听不见了。
只有她和穆典可。
她垂眉低眸,说着些伤害他的话,说她要去把金雁尘的路走下去,宁可给他当寡妇,也不要跟自己走。
突然她就面色苍白,一动不动地躺在了马车里,一缕生机,细若蛛丝。
奇怪的是,他明明在马车里面,却能隔着车厢看到外面——一口巨棺,常叔夜浑身肿胀地躺在里面,静慈拉开门,头也不回地走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