豫州,黑山上。
北地的秋,要比南方来得深。
两月前还零星缀着绿的黑石山如今已光秃得彻底。
偶有几茎衰草从石缝里探出,也在强劲的秋风中折断了脆黄身躯,瑟瑟挂零,愈发显出山中的萧条来。
崎岖山道上,有人行走。
老者步伐稳健,搀着女子的手臂,一步一顿地往山下走。
“阿爹。”瞿玉儿忽然唤了一声。
瞿涯停下正要迈出的步伐,望着女儿面上踌躇不舍,沉默片刻,松开了手。
瞿玉儿转过身去,遥遥对着远处山头。
山风掀动冥篱,白纱之下是一条缚在鼻梁上方的白绢布。
她已经没有眼睛了。
可她就这样站着,于半山腰上站成了一个凝望的姿势。
“阿尘在看着我们。”她说。
“是啊,”瞿涯道,“他一直在那里,看着我们走。”
已经离得很远了。
以瞿涯目能逐鹰兔的眼力,也只能看见一个很模糊的影子。
但他知道,女儿并不是胡乱说的,她是真的能感觉到金雁尘的存在。
——世上最明不是目,而是心。
“从前都是我看着他走,今天,他也送了我一回。”
瞿玉儿的嗓音有些沙哑,沙沙地流着一丝稀薄的凄伤,一如荡浮在山中薄薄的雾岚,若有似无,触碰不到,但又真是地存在着。
“他做了决定,有大事要做。”瞿涯说道,“阿爹老了,帮不了他了。只想会大漠,陪着你下半辈子。”
瞿玉儿笑了:“阿爹,看过中土繁华,河川壮丽,还是大漠的风沙好。”
瞿涯叹息:“你不后悔就好。”
瞿玉儿摇摇头,最后“望”向那山巅上的影子,转过了身去,挽着父亲的手,小步向着山下挪移。
即使相隔了万重山,她的心,也会越过高山,一直追随着阿尘,伴随在他身边。
她不在,他会更好。
她不在身边,他会有时将她念想,带着自在的怀恋,不是丈夫对妻子的责任。
***
日夕山气寒。
黑石耸立的石砌堡垒里,一道高瘦的身影伴斜阳踽踽独行。黑长衫鼓荡在山风里,翻出猎猎声响。
他自迈得沉稳,虽人在动,却如千年万年亘古不移的化石。
烟茗守在石殿里,执一把白色团扇,煽着眼前浓褐汤药腾起的热气。
时间掐得刚刚好,金雁尘进门时,那汤不凉不烫,正是温热。金雁尘吃药不爱小口,习惯一整碗不换气地喝下去。
“宁姑娘来过了。”
烟茗说道,“说小义儿着了风寒,不过并不严重,服药之后好多了。怕病气过给圣主,她今儿就不送小义儿过来了。”
金雁尘神色未动。
宁苇霜是个玲珑剔透人,知道他今日心情不会好,找理由躲了。让她带着姚义没什么可不放心的。
他提步往里屋走,经过瞿玉儿住的房间,脚步停了一下。
门没关严,透过一线缝看进去,能看见房间里略显简陋的陈设。桌上摆着几个泥塑娃娃,一管筚篥,一把梳子。
屏帷桌椅,仿佛都还残留着主人的气息。
他少停片刻,只觉得心里空荒,加快步伐朝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