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风凛,衰草地上结了一层浓白的厚厚的霜。
洛阳城外的十里长亭很久没有出现这么大阵仗的送别了。
说阵仗大,并不是因为人众车马多,而是常纪海亲自来送行了——老爷子有多少年没有出过山门了,说得清的人大概也多半不在人世了。
穆典可夹在常家堡的送行人群里,一点也不显眼。
风头全让常奇给抢了。
“爷爷呀——”
先前已经哭过一场了,眼见着良庆等人已经上了马,常千佛也要离去了,常奇又冲过来,一把抱住了常千佛,“以后你不在了,我想摸把竹牌都凑不齐人了,也没人罩着我了……呜呜,你一定要保重啊。”
黎笑笑看不下去了,照准常奇的屁股踹了一脚,“什么在不在了,大哥远行,你说这么不吉利的话!”
伤感时最怕有人起头哭。
黎笑笑踹完常奇自己红了眼眶,素衣也跟着抹泪。
穆典可虽然笑着,一双含烟眸子里也早水光滢然,全仗着能忍,把两行泪含在眼中翻漩着不落。
常千佛的心都要碎了。
便再也顾不得众目睽睽,走过来,将人拥到怀里,用力地抱了一下。
“等我回来。”他瓮声道。
穆典可低头,把藏不住的眼泪蹭在他肩头。
“嗯”她低低应道。
霜风迷眼,等再抬头时,常千佛已坐在马背上了,执缰与众人笑别。
“都回去吧。”他扬声说道,嗓音被空旷古道上的强风吹得有些断续,
“天气冷了,爷爷多注意着身子,不必忧心惦念孙儿,孙儿不会叫您失望的。”
语毕拨转马头,驰出前往穆典可身上一眼扫掠,目中似带了笑意。
其实昨日已经诉过离别了。
两人赖在一起一整天,像要把其后不知几多年的话都放在一天说完了。
常千佛对在本草庄子只看了半支舞这件事一直抱憾,穆典可苦练多日,想他生辰那天跳给他看的。
结果去了常家堡,就没跳成。
离别在即,她狠了狠心,让苦菜花给她弄一套多风情多妖娆点的舞衣来,谁承想苦菜花比她狠得多了,拿到衣服时她脸红得都在滴血。
硬着头皮跳了。
后果可想而知。
她被常千佛按在地上狠一顿揉搓,满脑子就只剩下一个念头——“自作孽,不可活”!
常千佛还是有理智的,箭在弦上,还是忍着战栗停在了最后一道关,红眼狞脸,是她从未见过的可怕模样。
“等我回来……”
当那时,他咬着她的脖子,她看不见他的脸,但总觉那话说得……仿佛咬牙切齿。
他刚才说的也是“等我回来”。
是在笑这个吗?
穆典可一低眉,脸在风中火辣辣,红上了耳根。
也亏得人人都伤感,没人察觉到她的异样。
土地被冻得坚硬,但是大队人马离去,还是掀起了一阵烟尘,黄云翻滚地逐向远方,直到人马化成一个小的黑点,消失在道路尽头。
常纪海并不急着回常家堡。
来时为了不耽搁时辰,常纪海和众人一道坐的马车。折返时,却不知凌涪从哪里弄来了一辆牛拉车。
无蓬也无盖,大冷天,就这么敞着。
常纪海抬杖点地,坐上了牛车,又招手让穆典可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