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中,天低云黯,大雪又薅棉扯絮似的扬了起来。
穆典可闭目坐在车里养精神,正半梦半醒神思混沌间,摇晃的车厢停了下来,随后听见常千佛与人招呼的声音。
“唐掌门。”
江湖中大小门派不少,掌门姓唐的却是寥寥可数。尤其这人常千佛还认识。
穆典可探身掀开帘子,果见得十步开外,一身量高挑女子拥白氅直矗矗立着,眉目浓丽且冷淡,浑身散发一股生人勿近的气势。
就差在脑门上写上三个字——“不好惹”了。
穆典可想自己从前约莫就是这模样吧——可真是不讨喜,难为常千佛从成堆的千娇百媚里将她给挑了出来,“去哪,捎带你一程?”
“你往北,我往南。”唐宁说道。
大街之上迎面而来,背向而去,显然是不同路的,穆典可这话在她看来实在问得多余。
穆典可皱了皱鼻子,还没接唐宁这话,常千佛笑着开口,“前面没两步就到了,我先上去,你和唐姑娘许久未见,正好叙叙旧。”
因向唐宁抱拳,“事冗人烦,有招待不周到的地方,还请唐掌门见谅。”
说着翻身下马,又跟安缇如交代了几句,只带着赵平,往对街一座被狂风乱雪糊得看不清匾额的三层小楼走去。
此酒楼名为“饕食”,是洛阳本地食客所推崇的三大楼之一。
晚些时候,常季礼要在这里设宴,招待的多是一些富商巨贾,不拘地域。在列的还有温珩,宋舟远这些江南一带颇有名气的粮商。
从情理上讲,这场宴会并无什么不妥——众宾千里赴婚宴,常家堡理所应当表现终重视。然而常纪海特意嘱咐常千佛去露脸,就很难说没有深意了。
穆典可隐约猜到些,但也不十分确定。
她原本也是不打算跟上去的。
唐宁起先态度冷淡,常千佛一走,倒是毫不客气地上了车,说了声:“去白草滩。”
白草滩在洛阳城南,顾名思义,是一片生满白草的滩地。和常家堡入冬后白茫茫一片的北苇荡不同,白草滩人迹罕至,除了草就只有草,是出了名的贫瘠荒凉之地。
穆典可没有窥探她人私隐的爱好,也不问唐宁去白草滩做什么,只让霍岸调头往南。
倒是唐宁自己说了,“我正在炼一种毒,缺一味关键的草药。”
穆典可淡淡“哦”了声。
唐宁也不管她有没有兴趣,又道:“你那位小姑子是个高人,若不是受她启发,我也没这么快突破关隘,想到在藏养时节去找一味霜浇雪冻过的草药,压制毒与毒之间的撞克,以塞养崩,达事半功倍之效。医毒同一源理,她若愿意花费心思在制毒上,必将是我此生之最大劲敌。”
穆典可稍愕,旋即眉眼生笑,道:“千佛说过,单论药理,素衣造诣犹在他之上。”
她同自己这位小姑子也不过才见过短暂两面,印象却是极佳,又兼爱屋及乌的心思,语气里难免带出几分骄傲。
唐宁回了她一个白眼,“看你这幅不值钱的样子。”
穆典可兴头上让唐宁噎了一噎,有心怼回去,想起唐宁给自己那封只写了寥寥几行的书信,又作罢了。
一个人,该是多失望了,才会说出那样的话。
——男人死了比活着好。
原本,她为了替那个以为死去的男人报仇,苦心筹谋,冒九死一生的危险去刺杀当朝国相爷;为离他近一点,她穿上麻衣布鞋,去教一群不认识的小孩子读书识字,用省下的粮食熬麦芽糖。
家有万金,不示新贫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