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的眉目俊挺而温煦,仿佛能穿透漫长的岁月风尘,将她一路拉回到从前那些花红柳碧天蔚蓝,明媚飞扬的日子。
——很久远的记忆。
宁苇霜带着六月上前见礼,又解释,“约好了和两位小黎公子一起做功课。”
穆典可看着宁苇霜一动一静之间的神采,终于明白六月为何会那般神似金雁尘了。
原来她在离开的六年间,一直在模仿着那个人的一举一动,有意识或无意识,入皮入骨。
“你就是六月啊。”
她没有让自己的心情外露出来,俯身掸去小少年肩头的雪,语气温和地,“常听居彦说起你。你们两个是好兄弟,以后要相亲相爱,不要生疏了呀。”
常居彦觉得母亲今天有些奇怪,说话的语气也怪怪的,像是高兴,又像是不高兴。仿佛认识了六月很久似的。
六月自是不觉的。
他第一次见到居彦娘,只觉得少夫人比大家传说中的还要美,也好温柔,“少夫人您放心好了,我比居彦大,一定会像哥哥一样爱护他的。”
就听见有人叫唤,“居彦居彦!六月六月!”
穆典可转头,黎泓骑在屋顶上,笑嘻嘻地唤了声,“干娘。”
又冲常居彦和六月招手,“快来,给你们看我新练成的绝招——倒吊金钟!”
两个小家伙兴冲冲地奔进去了。
黎景也在家,闻声不见人,“别听他吹牛,倒栽葱还差不多!”
“一起走走?”穆典可笑着邀请。
宁苇霜没有拒绝。
没有拒绝的理由。
不算今天,她一共见过穆典可三面,却相信她是这世上最不会害她的人。无论是为着当年穆典可顶着巨大的压力将他们母子接进常家堡,还是这些年的暗中照顾。
穆典可从不出面,但是他们接收到的那些好处,却全都来自于她的意志。
素昧平生,常千佛犯不着对他们母子格外青眼。
“安安亲近六月,你不要有太多负担。”
穆典可说道,“是千佛拜托他多照顾六月的。我也不懂,但千佛说,男孩子应多跟男人一起玩。六月心中有缺失,安安性子豁达,也最晓得失亲孩子的苦,六月跟着他,会有受益。”
“六月最近确实开朗了不少。”宁苇霜说道,“公子爷和少夫人为六月如此费心,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妾记在心里。”。
“我无意干涉你教养孩子。”穆典可停步,认真说道,“你不怪我多管闲事就好。”
宁苇霜摇了摇头,眼尾有些发红,“苇霜虽不是知事明理之人,也会分好歹。”
她猝不防落下泪来,“是我的错,险些误了他。”
她没想让她的儿子长成一个顶天立地的英雄汉,也不要他聪明,能干,出人头地,只希望他寂寂无名,不要被人看到,她们娘俩好好在一起活着。
常千佛提醒过她,连毓敏这么不爱管闲事的人也一再暗示过她,她不是听不懂,是真的害怕。
可是六月这一个月来的变化让她意识到,她的孩子,是不想那样平庸过一生的。
他更喜欢自在地活着,像常居彦,像黎泓黎景兄弟那样,敢肆意,敢去犯错,而不是怀着对母亲的歉疚和对身世的自卑,战战兢兢,小心翼翼,一根根拔掉本属上天恩赐的羽毛。
她差点亲手折断了自己孩子的翅膀。
“不是你的错。”
穆典可静静地看着宁苇霜哭,用沉默的方式表达了她的理解和体恤,过了一会,她说道,“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作为一个母亲,没有几个人敢说自己比你做得更好。”
千方百计地保下一个不受期待的孩子,带着身孕千里辗转,躲避孩子父亲的追杀,那种苦,不是一般人吞咽得下的。
那上百个日夜里,宁苇霜的内心有多少恐惧,那些恐惧又将渗透到今后的多少个日夜,没有人知道,只有宁苇霜自己知道。
“他知道六月在常家堡。”穆典可决心告诉宁苇霜一件事,哪怕只是她的猜测,并未得到证实,“你入堡的那个冬天,他亲自来过一趟洛阳。”
宁苇霜的身体一瞬间僵硬,手足发冷,呼吸也变得急促。
巨大的恐惧袭上她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