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辰坠野,大江平流,一盏孤灯挂在帆前,随着水波荡漾一起微微晃动,将灯下的人影,照得一会长一会短,一会又朦朦胧胧看不透彻。
船上无人撑篙,也无人划桨,顺着水流而下,速度却一点也不慢,甚至连方向也不曾偏离航道太多,仿佛水下有着无形的力量在托着小船前进。
船舱之中,昏死过去的陈继阳奄奄一息,陈双玉伤上加悲,但还是强自撑着不肯休息,小梅低声劝说了半天也无用。
惠景博隔着一张矮桌躺在另一边的角落,看着陈家父女的惨痛,无声的叹了口气,刚想要动弹,胸腹之内却如同刀割,只得暂时认命,又躺下不动。
韦无患的剑气入体,没有将他切成碎石已经是佛祖保佑了,但想要将它们逼出来,怕是这一时半会是别指望了,希望到了大佛寺,真的能够得到医治吧。
但他微微侧了侧头,眼角的余光看了看船头盘坐的一头戒疤,心中没来由的又回想起白天那妖气四溢的一幕,关于大佛寺的传说以及固有印象顿时去了一大截。甚至他忽然开始觉得,之前那天王中所说的,佛门藏污纳垢的故事屡见不鲜,好像也没那么突兀了。
高僧身具妖气妖血,这怎么都说不过去啊,大佛寺到底是佛门圣地还是妖魔鬼窟,一下子连他也拿不定主意了。
船头的雾灯之下,除了闭目盘坐的惠远和尚之外,还有一颗光头,不过无眉和尚就显得比惠景博要轻松多了,虽然体内同样有着丝丝缕缕的诡异剑气,但每隔一段时间,从他背上的伤口上就会“噗呲”一声崩出一道凌厉的威风,直接刺进水波之中,最后消散,显然他还有余力,将这些剑气一点点的逼出来。
只是在他旁边的王中看着一阵皱眉,因为每逼出一道剑气,无眉和尚本来已经结痂的伤口,就会再一次崩裂开,剑气飞出的同时,也会带起一蓬血雾。
大半个晚上下来,这和尚都喷了几十次血雾了,居然还没有失血过多而死,而且他的脸色反而越来越红润,这简直就是颠覆了他的认知。不过既然深处光怪陆离的世界,他也只能在心中告诉自己见怪不怪了。
其实他觉得最怪的应该是惠远和尚,这个在最后关头小宇宙爆发的年轻僧人,看上去年纪甚至不必他大多少,但是那一瞬间爆发出来的能量,简直让王中目瞪口呆。
最关键的是最后那一条龙形的虚影,虽然他看的不真切,但他可以保证自己绝对不是一个瞎子,那确确实实就是一条龙,大半个晚上下来,本来瞌睡就不多的他,一度就在揣测,这和尚难不成是一条龙修炼成的妖怪吗?
可惜惠远和尚并没有多给他们解释什么,在搜罗到了这条船,等众人上船之后,和尚便一直这样盘坐在船头,一动不动,除了拔出细柳剑的那一会睁开了眼睛之外,就再也没有开眼看过他们。
王中的眼神又朝放在和尚身前的细柳剑看去,这把宝剑果然非同寻常,从和尚手掌心拔出来的时候,明明沾染了一大堆的血迹,但现在在灯光之下,已经看不到半点的暗红色,反而还隐隐泛着青光,光亮如新。
随着时间的一点点过去,船板上滴落的鲜血,也已经成了褐色的污渍,惠远和尚身上那股仿佛洪荒巨兽一般的气息也在逐渐消退,直到最后,就连残留的血迹之中,也没有了什么特殊的腥气,仿佛就和一个普通人一模一样。
终于,到了后半夜,船舱之中的几个伤患都沉沉睡去,就在王中都忍不住开始眼皮耷拉的时候,惠远和尚总算醒了过来,离的最近的王中,第一个惊醒,抬眼看去,和尚的眼眸之中,没有任何的异象凸显,平静淡漠之中带着一点慈悲愁苦,一切如常。
“大师,无恙?”王中斟酌的打着招呼,不管怎么说,这个和尚救了在场所有人的命,关心一下不过分。
“当然,好的很!”忽然一声回复从王中身后传来,伴随着的,还有“噗呲”的一声,以及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抢台词的自然是无眉和尚了,王中回头一看,这和尚眉头一会皱一会舒,喷出一道剑气,血雾横飞,反倒搞的像是在挠痒痒似的,似痛楚又似舒坦。
“嘿,你这假和尚!”王中嗤笑了一声,没好气道:“脸皮可真厚,剑气都戳不破。”
无眉和尚的脸上都裂开了一道道的伤口,乍一看去还以为是剑气要从他脸上崩出来了,仔细一看,原来是一张贴着脸的人皮面具龟裂了而已。
虽然不知道他是何人,为何带着一副人皮面具行事,但暂时也没有恶意,所以大伙也没有谁说要把他这面具给摘下来。既然人家不愿意以真面目示人,就不要强求别人好了。
无眉和尚没有还嘴,继续调息运功,祛除剑气。
惠远和尚这才回道:“多谢施主关心,贫僧已无大碍!”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说来还应该是我们要感谢大师,不然今天全都得被那个韦无患给大卸八块了。”王中砸吧着嘴巴叹气道,想起白天的事情,还有些心有余悸。
韦无患过往的事迹,还是上船之后惠景博与他说的,王中本来白天都没怎么后怕,但直到这魔头居然喜欢故意将人分尸之后,还是忍不住感到一阵恶寒。
杀人就杀人,战场上杀人残肢断臂啥的也没什么,但是非要将人分解成碎尸,这种癖好,不是变态,就是狂魔,甚至索性干脆就是变态狂魔。
同时惠景博也顺势向大家坦诚了自己的身份,他是陇川府六扇门的捕头,这次北上京城是要护送机要物品。
那物品大家也都知道是什么了,王中对他的身份也早就知道,所以并没有惊讶,惠景博也好,惠老大也好,不过只是一个称呼而已,就好像大家都他叫王冲一样,也没什么嘛。
倒是陈双玉父女的惨痛遭遇,让他觉得更为好奇,因为陈双玉护送的,也是和惠景博所护送的差不多的东西,都是传说中的宝藏线索,但按陈双玉所说,她们压根就没有接过陇川府的镖,这其中一定有什么地方出了差错。
当时陈双玉哭诉的时候,王中曾瞥见惠景博似乎神色有异动,嘴唇抽了抽,但终究还是没有说出来,估摸着他肯定知道些什么,只是暂时还不愿意或者不适合挑明。
王中的话刚说完,旁边无眉和尚忽然又开口道:“彼此彼此,你王施主的脸皮,不也跟小僧的差不多嘛?这么多刀都砍不烂,堪比铜皮铁骨了。”
却是回应着王中刚才对他的鄙视。
王中朝他呵呵一笑,这假和尚嘴里就没一句能听的话。反倒是又传来的一声“噗呲”,伴随着一蓬血雾,听着悦耳多了。
雾蒙蒙的风灯下,少年人露出的笑脸本应该是玩味的笑容,但配合一脸恐怖的伤疤,确实凶恶的紧,一看就是个杀人盈野的山贼魔王之流,浑然不似一个良家子。
不过王中却没再理无眉,这和尚来路不明,而且对他们这些人的态度也十分怪异,偶尔搭一两句话还好,多了之后,谁也不知道这会不会又是一个韦无患之流。
江湖上的奇人、怪人比比皆是,有些人的习惯,可不怎么好。
惠远和尚看两人斗了一番嘴,然后才对王中道:“佛前逞凶,自有地狱之刑,可惜贫僧金刚怒目法还未修行到家,最后让那魔头跑了,惭愧!”
“你这歪和尚好不要脸,先天高手都让你打跑了,你还惭愧,那我这岂不是要去佛祖面前磕头忏悔?”王中刚要同惠远和尚客套,旁边无眉忽然又蹦了出来,这货逮到谁都没一句好话。
而伴随着他的开口,果然又是一道剑气被迫出,噗呲一下飞射如船舷之外的江水中,平静的江水瞬间被刺出了一个窟窿,然后合拢。
王中顿时冷笑道:“你祛除剑气都不用专心的吗?”
这时旁边的惠远和尚却忽然道:“施主应该只差最后一道剑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