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无声哭泣起来,觉得痛极了。心里疼得像要滴出血来,用针插一把又抽出来似的,沁出黏糊的猩红色血珠,那抽痛感强逼着泪从眼眶中涌出,从指缝中源源不断地流淌下来,浸湿了他身上的锦被。
诚逸……我哭得浑身颤抖,每一寸肌肤都沾染了粘腻的汗水,包括发丝间,亦是潮潮的有湿润感。诚逸,诚逸!你这般不安心,叫我如何舍得离开你!若我真的走了,你怕是要痛疯掉,又如何让我在黄泉之下安心!你说你只爱我一个,我死了,你怕是也不会听我的话,再娶一个姑娘。那你怎么办,你要一个人终老么……是我无能,诚逸,到底是我害的你,到底是我对不住你!
阿娘,阿娘你在天之灵,你告诉我!女儿现在很无助,女儿该怎么办?阿娘!女儿好痛,痛得快要昏死过去。
我拼命一擦泪痕,如刀割般狠绝。平静了一下呼吸,披衣起身,借着微弱的月光点了盏烛灯,替自己备好砚墨,执笔铺纸。深深吸了口气,拼命用力止住手指的颤颤,蘸墨,在如白雪一般的宣纸上行云流水,舞动毫笔起来。
夫君逸郎卫诚逸亲启:
连日梦双亲笑靥欲接我而去,惊坐而起,深觉魂离只余躯体,妾深知夫君所爱者我也,是故若稍有一线生机,断不惊君听闻。然妾仇雠仍在,心有如焚。妾心念去去,深知时候已至,不可待也。
此去经年,望官人勿念。若我不归,若或仲弟带回妾尸身告乡,官人宜复娶德容兼备者,以侍双亲。妾有深仇在身,不得不报。临去朗然,不学小儿女之态。
妾深负夫君厚爱,只深恨不相逢清白时。与君相识只两年,然蒙君错爱,百凡体恤,得知己如此,妾甘之如饴,已此生无憾!抑天之遇汝,又何尝薄云哉?嗟乎!妾欠君今生业,恐缘分已尽矣!
人生百年,终归一死,纵妾仙身亦不能免俗哉,但长尔若干已。今中道奔殂,忽焉长别,不能终奉箕帚,睹双妹未嫁,心存耿耿。复有来世,妾念当一耕读人家女,忘却前世,再嫁于逸郎为妻。君须怜我我怜君,颠倒阴阳再团圆。罔顾凡事,甘冒不韪!一双璧玉人望似神仙。
愿与夫箕山颖水,赌书泼茶;秦朝楚暮,白头共咏;禅侣毕生,抵死缠绵。再不掺杂此浊世是非。生生世世,过奈何桥愿永不饮汤,以记君恩哉!
奴去也,于是再拜陈愿,一愿郎君得以千岁,二愿妾身生而得归,三愿能有来生,与君再续前缘。特特于此贻君妾所佩玉珥其一,一留君袖中,余留妾耳。若能再见,以此为信,玲珑骰子犹在,立此为信,以表入骨相思,念夫君切切,莫失莫忘。
至若对外交代一事,只消告清河郡夫人之江远行,采买茶种。届时,报因病而故便可。诸般后事妾已安排妥当,无需家中人另操心。于予蕖儿信中附遗书详细说明,夫君与她共商即是。
汝妻云意字。
写毕已是双袖龙钟。我努力让自己对着妆镜微笑,替自己上妆。帖花黄,染桃色,画唇红,扫蛾眉,上铜黛。
就算心里头再大的恨意,面上也不能没出息地吐露分毫,反而要比平素里娇艳一百倍,骄矜一百倍,盛气凌人一百倍,任凭里头噬咬蚀骨,体无完肤,也要不甘心地保持撑住在外华表所在的一副金玉其外,得体雍容。待时至再冷冽狠厉地爆发,杀得血溅五步,素缟尽染。
我回到锦榻边,看着他熟睡的一张脸,一股子辛酸和疼痛夹杂着凌乱的苦涩滋味几乎蒙上了整个心肺,深入骨髓般挠得人想要浑身抽搐,疼得满地打滚。终于死命着将十指蜷缩入手心,忍得指甲掐进血肉,这才抑制住那可怖的一阵阵痉挛。
就让我再替你做最后一件事吧。
我深呼吸一口,慢慢启用着眉心的烈火赤红,尾部逐渐显现出七条盈亮光洁如白玉,我一用狠,生生斩断了其间,一条洁白无瑕到了极致的白狐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