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微眯着眼，看了我好半天，“人老啦，眼神儿也不行了。怎么看你脸色这么差，这些日子过得很辛苦吧？”

我摇摇头，“不苦，不苦......反而觉得自在了许多。”

太后拉着我的左手，她的手很冰凉，我忙用空着的右手，去帮她将被子掖实，好让她暖一些儿。她道：“你是不是还在恨我？怪我？怨我？”

听了这话，我愣住了，整理被子的动作也僵在那里。

我垂目默着，不作声，我肯定曾经一定有恨过、有怨怪过，可是，从刚才见到她的第一眼起，直到现在这一刻，我确信，我没有恨，至少对她的怜悯同情，暂时让我没有多余的心思去想起所谓的恨。

她长叹一声，道：“即使你不说，我也知道......哪有不恨得道理？换做是我，也必定会狠毒了……”

我抬头，她没有了当年犀利冷漠的眼神，眼底竟多出几分暖意。

我道：“一切都过去了。往事无需回首，眼下养好身子，才是要紧的。”

太后道：“戊戌变法那年，不止是你们，就连我……也失去了好多东西。我失去了心爱的儿子、儿媳，亲情欢乐也没了。这些年，我心里的苦一点都不必你们少......”情绪有了小小的起伏，太后连连咳嗽，我忙帮她抚着胸口顺气。

待她好一些，我倒了一杯水，喂她喝下才。

太后已经咳得两眼泛泪光，我拿出娟子替她拭着汗珠，轻声道：“都过去了不是吗？从今以后，我们都不要折磨自己了。”

不顾我的劝说，她又道：“丫头，你不明白……有些话我如今若是不说，也许……也许这辈子就不会再有机会说了！如果没有戊戌那年的变法，或许我可以带着好一些儿的名声流传后世，至少不会……不会都是骂名......”她顿了顿，道：“每个人都认为是我搅了局，破坏了维新变法，都说……如果没有了慈禧，大清一定会强大......呵呵，呵，说这话的人又知道什么？别的先不说，咱就说取消旗人特权、裁撤冗员、澄清吏治，淘汰绿营，废八股、兴西学……这条条措施听上去可不都是进步的吗？可是一次性、短时间急促下旨去做，你知道后果吗？”

遥想后宫不得干政，所以当年光绪的上喻政令内容，我并未确切知晓。而这些新兴的措施，针对的是八旗贵族，天下官僚，汉人军头，传统士子，这不是一下子把能得罪的都得罪了吗？原来，光绪的对立面，从来就不是一个慈禧太后……

想到这里，我冷汗直冒，事情远比我知道的复杂得多。

太后叹了口气，道：“荣禄曾告诉我说，有次他在殿前碰到了康有为，荣禄问他，‘祖宗旧法怎么可以一下子都变了，不应该徐徐图之吗？’你知道康有为是怎么回答的吗？”

我摇摇头，太后冷哼一声，“康有为大袖一甩，答曰‘杀几个一品大员，法即便矣！’这是何等的狂妄之徒，才能说出这样的话？见识短浅，想法简单又粗暴，试问这样的人，又怎么能带领我大清进步？只怕还未强大之前就已经天下大乱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