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见面是在哪呢？

顾名思在回忆。

医院。

对，就是她父母离开这个世界的那个地方。

“名思……对，对不起。”弥留之际的大哥顾名儒艰难地吐着话。

他的声音几不可闻。

顾名思唯有伏耳在他的嘴唇上才能勉强听见。

顾名思当然明白大哥话里的含意。

两人是同父异母的兄弟。准确地说，他的大哥其实是父亲的私生子。知道这个大哥存在的时候，他已经十岁了。

自十八岁离家出走后，他们只见过三次面。

第一次，他考进的大学举行开学礼的那一天。在人头攒动的操场上，他看到了顾名儒。后者也看到了他，但是他闪烁地避开了自己的弟弟。他们兄弟的感情——不，他们之间从来就没有过任何感情。如果非要说有的话，那也是一种相互憎恨。所以顾名思也没在意。他认为他们之间的这种互不相干的相处是最好的。情况也确实如他所料。他入学，而顾名儒也毕业了。

第二次，那是赵曼妮刚离开自己的时候。那时的他觉得一切都是灰暗的。天空是灰暗的，前途是灰暗的，甚至人生也是灰暗的。醉生梦死是他那一段为期不短的生活写照。

他唯一感到安慰的就是他还有一个好朋友。李子铭用尽一切方法让他清醒，甚至辞去工作帮他经营着自己的小公司。有一回在酒吧喝得烂醉，发酒疯的他与人发生争执，被人打到半死而进了医院。从医院出来后，他意识到一切都是过眼云烟，唯有生命才是最重要的。他振作起来，与李子铭发奋创业。

事业小有成绩的时候，顾名儒出现在他的面前。他是来送请帖的。因为他要结婚了。顾名思随手接过，平淡地道了声恭喜后，两人便陷入了难堪的沉默。

顾名儒离开的时候，对他说：“有空的话……就来吧！爸爸……很想你。”

他的脸上依然没有表情。

顾名儒继续道：“名思，我……”

他欲言又止，脸上的表情很复杂。顾名思不解地望向他。但他终究还是没有说下去，最后走了。

第三次，却是在顾名儒生命的最后一刻。见到他，顾名儒的眼睛突然绽放出一种异样的神采。他的手巍巍颤颤地指向旁边。顾名思顺着他的手望去。

小薇——他的女儿，他的侄女正坐在床边。她的额头上缠着一圈沙布。她的脸恐惧地皱在一起，眼里有着惊惶的神情。看得出她想哭，但她却忍着。

顾名思心里闪过一丝怜悯。

“名，名思，照顾好她……认她作女儿……别让她一个人孤单地生活在这个世上……别……别让她经历我……”他的气息逐渐急促。

顾名思只能把注意力转回他的身上，“别急！慢慢说！”

顾名儒不知哪来的力气乱挥舞着双手，“别……喝，喝，喝……让她像我……们！”最后一个字困难地吐出来后，他就咽气了。

铃，铃，铃。

口袋里的手机铃声打断他的回忆。

“喂？”

“老大，不要这样对我好吗？”电话另一端传来李子铭悲壮之极的哀求。

广告发布会后，顾名思就请了一个星期的假，把所有的工作都推到他的头上。

顾名思抬了抬眉毛，凉凉地道：“既然你有空闲的时间打电话，那就表示我交给你的工作量还不够！”

“老大，你回来，好吗？”李子铭极其后悔自己爱作的性格。

想不到帮了温暖，却害苦了自己。现在唯有低声下气地哀求他。

“我正在陪小薇复诊！保姆这几天请假，我没空！”他拒绝得非常干脆，绝了李子铭的侥幸心理。

顾名思承认自己是有点报复的心态。这个李子铭好心多事的程度让他烦透了。

“那你回来把翔宇的案子交待清楚总可以吧？”李子铭只能以退为进，决定先把人骗回公司再说吧。

他想了想，“可以！”

“那你快点回来！”李子铭在手机另一端急切地道。

他收起手机，蹲下高大挺拔的身躯对小薇道：“跟爸爸去一趟公司好吗？”

沉默的小女孩没有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