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厢宋家四儿郎去了学堂,宋韧也要去衙门坐堂了,临走前他又逗小娘子:“可要爹爹买糖回来?”
从不吃糖的宋小五看了他一眼,慢吞吞地道:“买一点罢。”
说完,她沉默了一下,又道:“身上可还有钱?”
宋县丞嘴边的笑顿时僵了。
他身上是没钱了。
他身上拿来走人情的银钱,去本家一趟全花完了。
不过,买糖的几个子还是有的,不过得少买一点,遂宋韧摸着小娘子的头颇为大气地道:“有,爹买回来给你吃,你且盼着我归就是。”
宋小五任由他牵着她的手往门边走,等把他送到门口,她把挂在腰间的粉红色小荷包解了下来,往他腰间挂,“称点米糕回来。”
萝卜条们正在长身体,一到半夜就饿,尤其日后铁定会长得牛高马大的二萝卜条,晚上要是少吃点得饿得嗷嗷叫,宋小五已好几次看到二郎哥半夜起床喝凉水,掏咸菜罐子捞咸菜吃。
宋小五拿的小红封不多,又是族中几个性子好的长辈和嫂子给她的,宋张氏就由着小娘子拿了,她也不拿小娘子的钱,由小娘子自个儿收着。
之前小娘子给了她爹一个银角子买米糕,把她爹都逗笑了,但宋张氏算算,小娘子手中的私房钱怕是快都要花完了,上次从州城回来途中,她给她几个哥哥买了糖糕,一次就花了三十文去。
“晓得了,等会娘付钱。”宋张氏岂会花小娘子的那几个小铜钱。
宋小五想了想,点了头。
她手里就那几个子,留着也好,回头再称几斤米糕就是。
苏记的杂粮饼足有二两重,大郎他们就是吃了一大碗米粉,这饼说来他们还吃的下,但他们舍不得一次吃完,大郎就去拿了几纸油纸过来,吃半块,包半块回去晚上吃。
马儿沟的人家一般一天吃两顿,县城里大多数人家也如此,只有富贵人家才会一日三顿,顿顿不落,宋韧是州城下来的秀才少爷,家里再紧巴他也没短过妻子用来持家的家用,宋家一天三顿饭就维持了下来。
以前家用的银子用来是够的,但随着儿郎们长大,读书吃穿的花费不少,用钱的地方多了,这日子就紧了,宋张氏不想在这时候朝丈夫多要钱,也不舍短儿女们的吃穿,便从自个儿身上省,她的嫁妆也被她一点一滴的拿出来贴补家用。
这个宋张氏对她的小娘子还有些愧疚,她偷偷当掉的一根三两重的金钗,原本是想的以后拿来给小娘子当嫁妆的。
这厢等一家人吃饱,就前行去县城当中宋家两家相交好的人家送菜,等快要到了地方,就由大郎背着背篓送过去,宋张氏就带着儿女们在隔着一点的地方等。
她是不跟着过去的。她要是过去了,人家就要打发点东西,几个鸡蛋半包糖都是钱,人家一家老少要养,这可不好。
宋家交好的这两户人家一户是宋韧在衙门交好的同僚,一户是已博得了秀才功名的书生家,但两家家境都不宽裕。是宋韧同僚的捕快家老少一家八口人,就靠他一份俸禄养活;书生家一家只有五口,但他没钱打点,至今都没谋得一份官职,现在在县城的一家私塾坐馆当教书夫子,他就是再往上去京城赶考,要是没有儒士替他写举荐信,那也是不能够的。两家都住县城,手里也没田地,住的家中狭窄也腾不出地来种菜,吃一把菜也是要去买的,宋家一家住在马儿沟自个儿也不种菜,但村里菜便宜,这个时节一文钱能买半篓,一家送过去一篓,也能吃个三四天。
他们先去了肖捕快家,大郎进去把菜倒好,不等肖家婆婆给他塞吃的就一溜烟地跑了出来,等找到母亲和弟弟妹妹,大郎气都喘不平。
宋张氏好笑,替他拿下背篓,让三郎替哥哥背着,给他顺了顺背。
“肖婆婆要给我拿糖吃,我没接,怕她塞给我我就跑出来了,肖婶子今个儿不在家,说是出门有事去了,婆婆叫你要是赶完街,就去她家坐坐。”宋大郎牵过妹妹的手,带头走在母亲身边跟母亲说道。
“好。”宋张氏牵着四郎,点了下头,“你叫人了?”
“叫了。”
“诶,”宋张氏应声,又跟三郎四郎他们道:“见到长辈要先打招呼,可听到了?”
“晓得。”三郎背着背篓走在后面,他正弯腰点小娘子的包包头,听到抬头道了一句。
宋小五这走个路都不安生,摸着头回头瞪了宋三郎一眼,转头就朝宋大郎道了一句:“三郎戳我头。”
宋大郎朝三郎怒目瞪去,“你少招惹点妹妹。”
三郎嘻笑,不以为然,又去摸妹妹的发带。
四郎见着好玩,也去扯另一边的。
宋小五这没脾气的也被扯出了三分火气来,顿足摸着她的两个小啾啾发飙,“不能再扯了,我要生气了。”
他们就不能有个安生的时候?
“别烦了。”背着一篓菜的二郎见她气得小脸都红了,心疼得很,弯腰把她抱起来放到三郎的背篓里,他把自个儿的背篓放下,拿过三郎的篓子把宋小五背到了背上,回头跟妹妹道:“你坐篓子里,二哥高,他们够不到你。”
在背篓里虎着脸,一脸不高兴的宋小五伸手摸了下他的耳朵。
这是她跟二郎哥道谢的一种方式,她一摸,宋二郎就笑了起来,又跟三郎四郎冷脸子:“招她烦了你们就高兴了?”
三郎四郎朝他扮鬼脸吐舌头,大郎背过菜篓朝他们威胁道:“回家就告诉爹,看他不罚你们。”
三郎和四郎怕父亲,听了都收敛了手脚,老老实实地跟在了母亲的旁边,不再嬉闹了。
只是安静不了一会,两兄弟又打闹了起来,你踢我一脚我踢你一脚的,就是不好好走路,说他们也不听,宋小五高高坐在二郎哥背着的篓子里,见状别过了脸,看都不想看他们一眼……
还好大郎哥和二郎哥大了,比以前多了几许稳重,要是一家四个一起这般闹腾,这辈子休想她再多活一天。
宋小五拉着她在廊下坐下,靠着她的肩闭上了眼,她实在是太困了。
“小五。”小娘子没出声,但拉着她的手不放,这就是让她不要管事的意思,宋张氏哭笑不得,叫了她一声。
“莫管。”宋小五见她穷追不舍,道了两字。
有甚好管的?就是老太太对她偏心,宋小五也就觉得就她一个受了老太太好的人欠着她点,她爹也还欠着点他娘生他的那点恩,但这个家里,最不欠老太太的就是她娘了。
当年老太太对她娘下狠手的事,她娘不可能跟她说,老太太肯定想瞒她一辈子,但跟老太太有仇的人私底下可是跟她捅穿了。
老太太在宋氏一族当中得罪的人可不少。
她娘顾忌情面担忧老太太,但大可不必,老太太从来不是那种以德报怨就能讨好得了的人。
“唉,她毕竟是你祖母。”宋张氏听里头突然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暂时没吵了,她顿了一下,摸着小娘子的头叹惜道。
“也就我祖母而已,出了事,要进去帮忙的是我,不是你。”宋小五不以为然地道。
宋张氏听了一怔,捏了她的脸,嗔怒道:“又胡说了。”
“没胡说,”宋小五拉下母亲的手,伸手拦了嘴边的哈欠,懒懒道:“张娘子,傻子才记吃不记打,你则是连吃都没过她一口好的,要是一点仇也不记,这就让我很操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