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车,司机已经将备好的礼物拎进了卢家,卢文彦迎上来,有些拘谨地看着慕岩,客套道:“来了就来了,怎么还带礼物?”
慕岩礼数周全,“初次来岳丈大人家,空手而来,我怕下次岳母不让我进门。”
卫希兰抿嘴笑了,走过来挽着卢谨欢的手,说:“瞧瞧咱们女婿多会说话,我还怕请都请不来,怎敢不让你进门呢,走吧,我们进去说话。”
卢谨欢附和的笑了笑,被卫希兰挽着的那只手臂已经僵麻,她很不习惯卫希兰放下身段来跟她亲近,她宁愿她还是之前那个尖酸刻薄的卢夫人。
慕岩进退有宜,并没有因身后的权势倨傲无礼。卢文彦老丈人看女婿,是越看越满意,当晚家宴上就多喝了两杯。一时感慨:“慕岩啊,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欢欢,她性格倔强,又死要面子,你可一定要多担待。”
“爸爸。”卢谨欢红着脸跺脚,她是怎么嫁进慕家的,卢文彦忘了,她没忘。慕岩没事事刻意为难她,她已经感恩戴德了,怎敢妄想他还会对她好?
卢谨欢难得露出女儿娇态,慕岩握紧她的手,微笑地看着她,真诚的说:“爸,你放心,我既然娶了欢欢,就一定会善待她。”
卢文彦放心了,卢谨欢迷惑了,他的神情真挚无比,就好像他们是一对因相爱而结合的夫妻。而他此番话,是为了安一个父亲的心。
卢谨欢好不容易熬到吃完饭,就再也坐不住。趁着卢文彦与卫希兰把注意力都放在慕岩身上,她悄悄起身,出了客厅,往后院走去。
这条路她走了22年,从来没有一次像现在这么急切。穿过一片栀子花园,一栋两层高的小楼出现在眼前,楼上亮着灯,一如从前。
卢谨欢热泪盈眶,她明明才离开三天,可是已经那么迫切的思念着妈妈。她狂奔过去,蹬蹬蹬冲进小楼,穿过客厅,来到沈洁的卧室外。
她突然就裹足不前了,心里无端升起一股近乡情怯的情怀。空气中飘荡着栀子花的花香,那么熟悉那么温暖,她的眼泪止不住流了下来,心里默默的,默默的喊了千万遍妈妈……妈妈……
可是她不敢进去,她怕妈妈会看穿她的不幸福,她怕自己会忍不住埋在她怀里哭泣,宣泄委屈。
“欢儿,是你吗?”沈洁温柔的声音从房里传出来,她早已经听到她的脚步声,可她迟迟没有敲门。她的傻欢儿,只有受了委屈才怕见她。
卢谨欢伪装的坚强在这一刻崩溃了,她推开门向沈洁扑去,沈洁已然张开双手接住她,她埋在她的怀里,哽咽道:“妈妈,我想你,欢儿想你。”
沈洁抱紧怀中的女子,像抱住了世界最宝贵的东西,她眼中亦是泪光闪闪,却舍不得女儿看见难受,硬是忍着不掉泪。这个当年Y市的第一美人,如今已是残花凋零。当年她为了爱,毅然抛弃了道德,放弃了尊严,成了卢文彦的情人,被他金屋藏娇,连累她的女儿成了名不正言不顺的私生女。
为了让女儿光明正大的进入卢家,她跟卢文彦闹了许多次,终于在她出车祸断了半条腿之后,卢文彦点头答应了。为此,卢文彦答应了卫希兰一个条件,让她们回卢家可以,但是从此后,在人前,卢谨欢得叫她妈妈。
这无疑是狠狠扇了沈洁一个耳光,你能生女儿又怎么样,你能进卢家又怎么样,你永远都见不得光,你的女儿永远都要在人前叫我妈妈。
沈洁用自己的半条腿换回了卢谨欢的一个光明正大,可是她也用她的半条腿葬送了她的爱情。自此后,卢文彦只会在每个月给她家用时才出现一次。
可她,并没有什么遗憾,人在得到一些东西的时候,必然要失去更珍贵的东西。
“欢儿,妈妈也想你。”沈洁是个固执的人,这样的人其实不好,她认定了一条路,就会一条道走到黑。这些年来,为了卢谨欢有一个风光的前程,她从不允许她在外人面前叫她妈妈。
卢谨欢往她怀里更深处钻去,热热的泪烫了她的脸也烫了沈洁的心,她不满地咕哝,“你想我,为什么不肯接我的电话?”
这几天,她每到固定的时间都会给沈洁打电话,可是不管她拨多少遍,她都没有接过。她心里忍不住生怨,语气也不甚好。
沈洁笑而不语,她不接电话,是怕自己会抵不住思念。
卢谨欢窝在母亲怀里,久久没有听到她的回答,母女同心,她又怎会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她怅然叹了一声,瞥眼看到床上放着的相册,她刚止住的泪又流了出来。
那是记录她从小到大的成长日记,每一张照片旁边,沈洁都精心配了文字,很多边角都被磨白了,可见她平日里翻得有多勤。
“好好的,怎么又哭了?”沈洁温柔的拿纸巾给她擦眼泪,她的欢儿一直都很坚强,甚少在她面前哭泣。每每受了委屈,都是躲在角落里独自舔伤口。每当这个时候,她就很自责,她不能让女儿骄傲,反而带给她无尽的嘲讽与羞辱。
卢谨欢抹了抹泪,黑白分明的大眼被泪水洗涤之后越发的明亮干净,她说:“妈妈,再等我一年,一年后,我们就能在一起了,再也不用看别人的脸色过日子。”
沈洁哽咽住,伸手抚着她柔软的发,摇了摇头,“欢儿,不要为了妈妈去麻烦慕岩,豪门有豪门的规矩,不要惹人说三道四。妈妈的心是自由的,住哪里都没差。”
卢谨欢知她是为了她着想,可是她与慕岩的婚姻并不像她跟她说的那般,两人是因为相爱,才要赶在毕业前结婚。若妈妈得知真相,她又会多么难过?
“妈妈,慕岩很爱我,他答应我一年后就搬出去,然后接你过去一起住,你放心将养身子,到时候我们再也不分开了。”卢谨欢笑得天真,她给沈洁编了一个童话,也给自己编了一个童话。
沈洁笑得勉强,将她重新搂进怀里,不让她看到自己眼里的泪光,轻轻问她,“慕岩对你好吗?”
“嗯,他对我很好,呵护备至,不让我受一点委屈。妈妈,他是个好人,等你跟他相处过,你就会知道,他很好很好。”卢谨欢渐渐说不下去了,原来说谎也是有技术含量的。
“好,只要他对你好,妈妈就放心了,什么时候有机会让我见见他,我想感谢他对我女儿的呵护,也想请他一定要善待我的女儿。”沈洁温柔又腼腆的道,卢谨欢结婚时,她没有机会到场,只迎亲那天远远的看了一眼,那小伙子出类拔萃,是个人物。
“嗯。”卢谨欢用力点头,心里却难受起来。在外人眼中,只知道卢家有个卫希兰,没人知道卢家有个沈洁,慕岩也不例外。她要怎么跟他提,让他来看看他名副其实的丈母娘?
从小楼里出来,夜色渐浓,黑幕似的天空坠满繁星点点,一轮皎月挂在半空中,院子里栀子花的香味更浓了。
卢谨欢深吸一口气,回头看了看仍旧亮着灯的房间,转身离去。可没走几步,她就定在原地,看着远处梧桐树下倚着的修长身影,从未有过的慌乱袭上心头。
他,知道了么?
卢谨欢在沈洁面前如何的装无所谓,其实心里到底还是介意自己是小三的女儿。这样卑微的身份,她是死也不想让慕岩知道,让他多了可以折辱自己的理由。
她挺直脊背走过去,尽量掩饰自己心里的慌乱,淡定从容的迎视他的目光,“你怎么在这里?你听到了什么?”即使她拼命掩饰,声音里还是难掩尖锐。
此刻的她,就像一个急于隐藏自己的秘密,却突然被人看穿的小刺猬,那种狼狈与恐慌让她习惯性的竖起浑身尖利的刺。
慕岩摊摊手,斜眼看她,“我若说我什么都听到了呢?”
卢谨欢恶狠狠地瞪着他,有那么一瞬间,慕岩以为她会冲过来咬断他的脖子。半晌,她却一声不吭地向主宅走去,慕岩跟在她身后,怅然叹了一声,“人最不能选择的是出生,与其耿耿于怀,不如坦然接受。”
好一句与其耿耿于怀,不如坦然接受,他知道什么?他什么也不知道,凭什么对她说教!她咬牙切齿的说:“慕岩,你不是我,你怎么会知道我的感受?少抱着你那点怜悯之心来可怜我,我不需要任何人可怜。”
慕岩看着她倨傲倔强的背影,苦笑了一下,说:“你今晚不用跟我一起回去,留下吧,明天我让司机来这里接你去上班。”
卢谨欢错愕地转过身来,月影之下,他的神情冷漠如斯,可他的话却是温暖的。他让她留下来,暂时逃离那座令人窒息的囚笼。
可是这有什么用,她今天可以不回去,到了明天一样要回去。“不必了,我跟你回去。”
卢谨欢没有再回头去看一眼,她怕自己会忍不住留下来,她在心里默默道:妈妈,等我,一年后,我一定会将你接出这个家,让你再也不必仰人鼻息。
回到慕家,卢谨欢没有理会慕岩,她径直拿了睡衣去洗澡。昨天逛街的时候,她顺便买了几套将自己捂得严严实实的两截式睡衣。她知道这根本就防不了慕岩,只要能让他费些功夫,总算还有一点用处。
洗了澡出来,房里并没有慕岩的身影。她轻轻的吁了口气,放松神经躺在床上,想起妈妈单薄的身影,眼里渐渐蒙上一层雾气。慕岩说得对,人不能选择出生。所以她在最初的怨恨之后,反而心疼起她来。
她常常会想,到底是多么浓烈的爱情,才能让那么骄傲的一个人失去了尊严,失去了自我。到底又是多么浓烈的恨,才能让她折了骄傲心甘情愿被人金屋藏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