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老夫人遥遥看向襄王府席位。
满头珠翠妇人感受到身上目光，眼中闪过厌恶，朝身侧穿着亲王常服人倒去。
崔家别想打扰她好日子，她不是崔青汐，是无父无母，只有个姐姐襄王孺人李无忧。
正与清河郡王世子说话襄王骤然回神，“怎么了？”
李无忧隐忍摇头，轻声道，“宝儿受不了殿内热闹，正在闹我。”
襄王轻轻在李无忧隆起肚皮处摸了摸，眼中满是疼惜，“辛苦你了。”
他转身去看正由宫人哄着吃糕点长女，抱着长女道，“阿娘和宝儿累了，阿耶送阿娘去休息，你与叔祖母玩会儿，好不好？”
看到长女懂事点头，襄王又哄了长女几句，做出许多承诺，才将已经三岁长女托付给清河郡王世子妃照看。他带着李无忧离开，将其送去苏太后宫中等宫宴结束。
经过几轮‘斗年’，纪新雪终于看到他最期待人。
戎家女郎手持长鞭，大步走到大殿中央。
她身穿朱红色长袍，裙子边开叉极高，可见是为方便甩鞭，专门准备衣服。戎家女郎长相与小叔戎冲极像，站在那里不说话，便有英姿飒爽将门气势。
纪新雪悄悄看向对面纪璟屿。
纪璟屿正面色沉静望着戎家女郎，眼中清澈见底，没有半分类似羞涩情绪。
作为同样擅长用鞭人，纪新雪可以肯定，如果他和戎家女郎斗鞭，赢人定是他，不是声势浩大，耍出漫天鞭影戎家女郎。
从甩鞭手法和流畅程度看，戎家女郎是自小学鞭。脚下比他稳，手上功夫却没他灵活，可见在鞭法用心远不如基本功扎实，练鞭时间也不如他。
纪新雪贴在虞珩身侧耳语，“怎么样？”
虞珩基本功和练武勤劳程度都胜过他，应该能看出更深东西。
“急于求成，于武难成大器。”
潮湿热气顺着纪新雪耳朵蔓延，他不动声色往旁边挪了挪，抬头看向纪璟屿。
如果是他，会觉得戎家女郎选择容易在除夕宫宴出风头鞭法无可厚非，选择鞭法却没有认真对待却......过于自信？
且不说武将们个个都能看出她底细，文臣也讲究君子六艺，有不少精通剑法或骑射人。
戎家女郎献上手中金丝软鞭，眼含期待望向纪璟屿。
纪璟屿朝着戎家女郎拱手，温和有礼夸赞金丝软鞭难得，半个字不提戎家女郎鞭法如何，拿出枚翠玉青竹送给戎家女郎。
纪敏嫣接过纪璟屿话，面带笑意夸赞戎家女郎风姿，从头上拔下只凤尾钗赠给戎家女郎。
正看热闹纪新雪挑起半边眉毛，忽然生出大事不妙预感。
果然......继纪敏嫣之后，纪靖柔和纪明通纷纷从头上或者腰间取钗环配饰赠给戎家女郎。
纪新雪目光在身侧纪靖柔头上打了个转，暗自思考他从纪靖柔头上拔下根发簪，有多大概率不会被发现。
虞珩变戏法似从袖袋中取出个荷包，从中拿出两枚手指大翠玉麒麟，悄悄递给纪新雪一枚，小声道，“等会张家女郎‘斗年’，我这里还有蓝玉蝴蝶。”
纪新雪松了口气同时，对虞珩袖袋产生强烈好奇心，顺着虞珩过袖口摸进去，仔细感受里面都有什么。
一、二、三、四、五。
光是单边袖袋里就有五个荷包！
他还想再摸另一边袖袋时，虞珩却抓住他手，“她看过来了。”
纪新雪觉得虞珩语气有些奇怪却来不及细想，学纪敏嫣话，夸了几句金丝软鞭，将翠玉麒麟赠给戎家女郎。
又过三个人，身穿宝蓝色广袖襦裙张家女郎才缓步走到大殿中央。
只需一眼，纪新雪就能感受到张家女郎与众不同，却不知道该用什么样语言形容这种特殊。
张家女郎当场写了副字，是古籍中未记载出处游记。
文斗不如武斗有声势，又要面临文无第一、各有所爱困境。无论做有多完美，总是能被挑出毛病。
如果说戎家女郎选择不擅长舞鞭，急于表现心思过于迫切。张家女郎选择还没开始，就知道无法令大部分人欣赏誊写，未免过于温吞。
从‘斗年’来看，戎家女郎性格与纪璟屿对比，张家女郎性格与纪璟屿高度相似却比纪璟屿更从容。
大部分人都认为她表现不如戎家女郎时候，张家女郎没有露出任何类似沮丧或不快情绪。
也有可能张家女郎不是不在意，只是涵养足够好，才能忍住情绪。
纪新雪看了半晌，竟然觉得两个人都不太适合纪璟屿。
他摇了摇头，放弃思考纪璟屿择妻问题，安心看接下来‘节目’。
总共十二名‘闹年’魁首，由阿不罕冰、李金环、戎家女郎、张家女郎......曹七郎所得。
纪新雪见状，暗道了声‘有戏’。
相比戎家女郎和张家女郎，显然阿不罕冰更有可能加入他大家庭。
‘斗年’结束，正式开宴。
纪新雪为了避免被轮番敬酒，决定先下手为强，举着酒壶和酒杯气势汹汹走向......先帝嫔妃席位。
他就不信有勇士敢当着苏太后和苏太妃面，来灌他酒！
即使要与灌酒人大战八百回合，他也得先吃饱再说。
苏太妃连连为纪新雪布菜，笑着道，“你这么像陛下，怎么没学到陛下千杯不醉？”
纪新雪长长叹了口气，眼中浮现惆怅，“我也想知道为什么。”
旁边苏太后和贤贵太妃等人闻言，眼中都露出笑意。
没过多久，便有内外命妇来给苏太后敬酒，暗自可惜正在苏太后身边公主是已经有婚约安武公主，想方设法将话头往尚未定婚公主身上绕。
纪新雪趁着众人不注意力，悄悄溜到苏太后和苏太妃身后，伏在案桌处装醉。
期间纪新雪忽然觉得后背发凉，又换成靠在椅背上姿势，在越来越浓郁酒味中闭上眼睛。
不能睡，等会要去找纪靖柔坦白性别事。
颜太妃心思只有三分在于用膳，其余七分都用在观察她看好女婿。
她在三年内暗中观察十几个人，如今只剩下三个人还在她名单上，正巧都在宫宴上。
“唉？”颜太妃目光顿住，转头看向正躲在苏太后和苏太妃身后假寐纪新雪，悄悄开口，“安武公主？”
纪新雪立刻睁开眼睛，瞳孔中没有半分睡意，只有几不可见懵懂，“太妃娘娘有事？”
虽然他没有饮酒，但空气中酒味过于浓郁，其中不乏烈酒。他酒量差，难免会受到影响。
颜太妃慈和笑了笑，伸手将纪新雪腰间红玉扶正，提醒道，“你怎么只顾着自己，襄临郡王呢？”
“他要与叔公到处敬酒。”纪新雪老实回答颜太妃问题，看到颜太妃脸上不赞同，才忽然醒悟，顺着颜太妃手指方向看过去。
只看到已经被万紫千红淹没鸦青色衣角。
纪新雪放下把玩许久空酒杯，大步走向虞珩，
看清虞珩侧脸时，他陡然停下脚步。
为什么要过去？
拯救虞珩脱离盘丝洞？
完全没这个必要。
虞珩身为未婚高质量郎君，与女郎多多接触有什么不对？
能参与除夕宫宴女郎，皆是出身好，在家受宠女郎，足够成为虞珩郡王妃。
虞珩娶妻，他怎么办？
纪新雪脸上浮现惊恐。
他为什么会有这样疑问？
虞珩娶妻又不会影响他们之间关系！
纪新雪长久立在原地，目光逐渐空茫，彻底失去焦距。
会影响他们关系......
虞珩娶妻，生命中最重要人会变成妻子。
纪新雪忽然觉得很荒谬。
他为什么会理所当然觉得，虞珩生命中最重要人是他？
因为虞珩虽然与清河郡王府亲近，但始终没办法完全融入其中？
还是因为虞珩与英国公府若即若离，渐行渐远。
或者是因为虞珩与他形影不离，日夜相伴，以至于他不知不见间竟然理所当然认为，他和虞珩是彼此最重要人。
前几日长平帝打算给虞珩赐婚时候，纪新雪所有心思都放在长平帝打算撮合纪明通和虞珩事上。根本就没细想虞珩成婚，会给他和虞珩带来什么样改变。
纪新雪扪心自问，他生命中最重要人是虞珩吗？
他不知道生命中最重要人是不是虞珩，因为有太多重要人密密麻麻排列在一起。
有阿耶、有阿娘、有兄弟姐妹、有阿婆和小阿婆......
许久后，纪新雪眼中闪过恍然。
对他来说，亲人都很重要，除了亲人最重要人，便是虞珩。
虞珩是最重要人中，唯一不是挚亲人。
也许从某种程度来讲，他和虞珩确实是彼此最重要人。
等到虞珩成婚，他们关系就会改变。
一时之间，纪新雪竟然分不清心中最浓烈感受究竟是惧怕还是愤怒。
虞珩本想多与英国公夫人说几句话，奈何周围脂粉味太浓，还有人身上有他闻不得花粉，呛他呼吸不畅。
因为女郎们都围在英国公夫人身侧，虞珩不好多说什么，只是回答英国公夫人问话时越来越敷衍。
能用一个字回答，绝不会用两个字。
可以点头或摇头，绝不会开口。
窒息感觉越来越浓烈时，虞珩不得不借口清河郡王找他有事，提出过几日再去英国公府给英国公夫人请安。
英国公夫人闻言，脸上浮现失望和不舍，“好，你要回来时，记得提前派人与我说，我好让人准备你爱吃饭菜。”
虞珩紧绷脸色稍缓，恭敬与英国公夫人告别，屏住呼吸退出已经分不出是香是臭范围。回身时，立刻看到正满脸空茫站在不远处纪新雪。
“阿雪？”
虞珩声音顺着酒香传入纪新雪耳中。
纪新雪猛地回神，他抬手抓住眼前晃动手掌，忽然觉得很累，想找个能让他安心地方躲着，直到想通所有无法想通事。
“我醉了。”纪新雪抬眼看向虞珩。
趁着虞珩还会管他，不要客气。
等虞珩娶妻生子，就会有比他更需要虞珩照顾人。
虞珩在纪新雪身上闻到浓重酒气，是纪新雪从来都不会碰烈酒。
他扶住纪新雪肩膀，围着纪新雪挪动脚步，忽然发现纪新雪背上有块深色印记。
低头靠近那个位置时，浓郁酒气扑鼻而来。
不仅是烈酒，还是陈年烈酒。
想来是有人不小心，将酒洒在纪新雪身上。
发现酒气来源，让虞珩放下心。
他揽住纪新雪腰，免得纪新雪突然闹起来，环顾四周寻找能通风醒酒地方。
纪新雪顺势靠在虞珩身上，忽然想到如果虞珩娶妻，靠在虞珩怀中人就该是虞珩妻子。哪怕虞珩不娶妻，郎君靠在郎君怀里也很奇怪。
他默默退后两步，还没彻底站稳就因为腰间突然传来力道扑进虞珩怀里。
耳边是虞珩无奈声音，“别闹，我带你去醒酒。”
纪新雪闻言，默默放下想正要反抗手。
在虞珩眼中，他现在是个醉鬼，抱着醉鬼贴身照顾是正常现象。
坐在高台处长平帝在接受群臣敬酒间隙，将纪新雪忽然冲向虞珩，然后停下脚步站在原地发呆。虞珩退出人群，发现纪新雪后，带纪新雪离开大殿全过程收入眼底。
不是他想要注意这两个人，是鸦青色在锦簇花团中过于显眼，他刻意移开视线，也会在二人改变姿势时候再次注意到他们。
长平帝忽然笑，对莫岣道，“小五贪杯还容易醉！”
莫岣低下头，专注盯着长平帝看了半晌，“陛下，你醉了。”
“我没醉，我千杯不醉！”长平帝一口饮尽杯中烈酒，哼笑道，“才不会像小五那般没出息。”
莫岣在长平帝饮酒间隙看向另一侧松年。
松年眼中浮现犹豫，终究还是信了莫岣判断。
他从荷包中拿出指节大油纸包，从里面取出带着草木香气药丸子放在手心。举到长平帝面前，缓声道，“陛下，怀安公主给您送来醒酒药。”
长平帝涣散目光陡然变得犀利，他目光深沉盯着松年脸，又转头去看莫岣，确定自己没有认错人，身上气势才逐渐收敛，“我没醉，拿走。”
“怀安公主在看您。”莫岣突然道。
长平帝伸向酒壶手顿住，顺着莫岣目光看过去。在龙柱后不起眼地方，看到正笑得开怀纪敏嫣和她身侧挺拔沉静阿不罕冰。
阿不罕冰先发现莫岣和长平帝目光，低头对纪敏嫣说了句话，纪敏嫣才满脸惊讶朝这边看过来。
长平帝僵硬转过头移开视线，拿起松年手中举着药丸子放入嘴中。
“啧，真苦。”
松年不会因为长平帝忽然觉得药丸子变得苦涩奇怪，只会从另一个荷包中拿出冰糖哄长平帝，“吃冰糖甜甜。”
长平帝点头，看向纪新雪和虞珩离开方向，“甜。”
明年璟屿娶妻，然后就轮到凤郎和小五。
纪新雪与他老父亲一样，忽然觉得出自怀安公主府醒酒药丸变得苦涩。
虞珩会因为知道他酒量差，随时带着醒酒药丸。
今后......
纪新雪竭尽全力控制脑海中各种念头。他颓废靠在虞珩肩上，目光定定望着两人交叠衣摆。
他不想虞珩娶妻。
希望自己永远是与虞珩关系最亲密人。
只要想到，有朝一日，虞珩心中最惦记人不再是他而是别人，他就会生出难以消磨嫉妒。
纪新雪必须承认，这是不正常现象。
他试图分析这种不正常。
这是不是爱情？
他是不是同性恋？
纪新雪看向腰腹下方安静位置，眼中闪过迟疑。
他忽然直起身体，掰着虞珩头，迫使虞珩正面他，目光紧紧盯着虞珩薄唇。
唇形平缓，落角处既不会上扬显得轻浮，也不会下撇显得苦相，是纪新雪最喜欢形状。
可惜无论盯着在他眼中堪称完美唇看多久，他都没有想亲下去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