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的雪夜里,一盏青灯如豆,那案前人尚自未眠。
“好啊!苍雪城第一战,歼敌两万余众,大获全胜。翌日狼兵卷土重来,再度创下斩首八千之壮举,并阵斩狼兵中军主将狼天定!家国有望,家国有望啊!”
御史大夫秦观在灯辉之下诵读前线传来的战报,激动之情溢于言表。这等战功,可谓是自北域大战以来从未有过的情况。他抚卷兴叹,只恨时光不能倒退五十年,若是自己正当韶华,那么定要去北域枕戈待旦,与侵略中原的狼族浴血厮杀,以报效家国啊!
突然,门外传来了叩击声。秦观颤颤巍巍的推开了房门,漫天风雪随风卷入,御史大夫眯着浑浊的两眼仔细看时,在门外长揖到地的,是长乐宫中御前的一名游龙卫。游龙卫,是发誓以生命效忠于皇族的近侍。他避过府中巡夜的兵士,深夜来此,必有要事。
秦观见此人竟是天子身旁的游龙卫,遂不敢怠慢。连忙掩好房门,请入屋中说话。
“禀御史大夫,陛下有请。请大夫速速随我自密道入宫,陛下他……想要亲自见您一面……”
“陛下……终于想起老臣了么……”
秦观听闻此言,当真是喜不自胜。他每日都会率领群臣在长乐宫门前守候,连日里却不见陛下上朝听政。君侧为臣多年的秦观心中深知,唐王从来都不是那种乐于温柔乡中的昏庸天子,但如今天子命他密道入宫,深夜召见,他却多少懂得了陛下的苦衷。
吹熄了灯火,秦观悄然随着那名游龙卫出了府邸,从地下密道,暗入天子寝宫。这条入宫密道的存在,只有皇家血统的人们方才深知,原本修筑这条暗道就是为了有朝一日,皇族子孙为躲避叛乱避难之所用。秦观第一次踏入其中,不免深感皇道之艰辛。
密道内部有着千年不熄的鲛火,踏着明亮的隧道绵延向前,秦观终于在游龙卫的领路下来到了寝宫之中。以机关开启石门,与地下石壁相连的是一处空落的温泉水池。而刚刚开启石门,秦观便愕然看到了天子陛下一身锦服,正于此泉室之中静坐相候。
长乐宫与远方被划为御龙林的鹿鸣南山相连接,地下有着百处天然生成的温泉暖水。所以在长乐宫内部,这样供天子享受的泉室有着上百处。而这长乐宫暗道的入口,便是这几百间泉室中的一间。若非宫内帝王,旁人无论如何也不知此地竟然有着一条连通外界的暗道。
“御史大夫秦观叩见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见天子带着和煦的笑意,在这里等候他的来访。秦观山呼万岁,当即伏地叩拜。此时他终于得以面见天子,纵然有着千言万语,也不禁为之流下了感伤的泪水。这份泪水,不仅仅是为了天子而流淌,更是为了破碎的家国河山而流淌啊!
“爱卿快快请起,这些日子以来,苦了你了……”
唐王见了秦观,亦是声泪俱下,站起身来,亲自将他老迈的身躯自地面上扶起。这么多年来,御史大夫秦观为国鞠躬尽瘁,他先是侍奉先王,如今唐风登基之后,秦观垂垂老矣,却依旧以年迈之躯为天子分忧。可谓朝中元老栋梁。
“陛下啊……如今边境十万火急,星露城,北雁城,灵犀城,月影城,千仞城五座城池,俱各沦陷了。目前狼兵还在苍雪城发动猛攻。河套地区,已然守不住了!恳请陛下明日速速以天子剑昭告天下,命各方出兵驰援长安,只要帝都长安能够坚守不失。我们便尚且还有一线生机!”
秦观已是老态龙钟,说出了这一番话后咳喘连连,他用颤颤巍巍的手掌扶住了天子的手臂,期望着他能够号令天下,自狼族手中夺回沦陷的城池,平复那笼罩天下的国殇。
“爱卿,朕在长乐宫中,不知外界战讯。在朝中众臣的眼中,朕日夜醉梦沉乡。殊不知朕在此地坐卧不安,丞相将爱女送至长乐宫内,此举明为纳妾,实为禁足啊!”
“如今朕被丞相设计囿于此地,不登朝堂。朝中万机皆为丞相裁断。朕已经忍耐了许久了。但奈何沈相根深蒂固,据朕所知,朝中群臣,足有大半之数都依附其麾下。朕欲加以罪责,则广有其人为其顶罪。如今朕有心无力,只得召爱卿深夜入宫,商议对策。”
唐风焦虑不已,但他的眼中,却燃烧着不甘的火焰。遥想先皇开创大唐千秋基业,到了这一代,自己身为天子,却处处遭受权臣所蒙蔽。有朝一日,他如能自这深宫中走出去,那么必然会挥剑扫清天下污浊,令得罪臣伏法,海宇清明!
“陛下无忧,沈相虽然势大,但是老臣已经安排下对付沈相的对策了。去岁云州之事,不光是沈相在查,便连老臣,亦是暗中查明了许多真相。老臣已将这一对冤家凑到了一起,事情演变到成熟之时,那位上仙,一定会辅助陛下,除了沈相这等祸根!”
谈及到朝中那只手遮天的沈相,秦观手捋胡须,镇定的说道。
在北域大战开始之前,秦观当机立断,做下了两件事情,派出了两个人。第一,便是自长安传信至神川灵鹤司,向玄真派求援。第二,便是夜访华珊公主,说动华珊公主前往边关,借华珊公主的身份地位振奋军心,尽可能的拖延时间,以救国难。
而他心中,还深藏着一个最重要的决定。这件事情必当最紧要的时机来发动。他如今已是垂暮之年,生命已经宛如将欲熄灭的烛火,但他已经下定了决心。只要河山需要他,大唐需要他的时候。他便定要彻底将这盏残灯倾覆,用最后的魂魄之火,照亮这漫漫长夜……
“陛下,老臣御史大夫秦观已经准备好了……臣愿为大唐千秋万代,献上自己的一切!”
秦观挺直了佝偻的背影,烛光之中,他的身影是那么的伟岸,令人肃然起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