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德让没有说话,只是将牧人夫妻移到帐篷里放正,然后在帐篷边堆起柴堆,将尸体火化。草原上牧人皆是天葬或火葬,并不似中原一般要土葬。
燕燕走到火堆前合十默祈,又解下腰上一个核桃大的黑『色』木符放入火中,低声道:“老爹、老阿妈,这是我爹从萨满那里求来的护身符,但愿能保佑你们的灵魂回到长生天那里……”
她的眼泪不住地往下流。她这无忧无虑的十五年生命里,只有今天流的泪是最多的。这种可怕的场景,让她无法面对,也无法承受。
第二天,她就发烧了。其实这些天以来,她私自离开家、路上遭伏击受伤、遭遇狼群、奔波、入宫、盗信,体力和精神早已经不胜负荷。只是因为事情毕竟还算顺利,她又是个逞强的女孩,不想在心上人面前显得只能闯祸不能收拾,也不想像汉家姑娘那样娇弱,因此一路行来,大大咧咧,竟没察觉身体负荷已经到了极限。
如今看到草原惨状,精神就垮了下来,身体也跟着起了病症。这一路高烧,一直到上京才慢慢好转。
自然,这一路上,燕燕都是由韩德让照料。
回到上京,萧思温知道了路上的经过。他看着韩德让,心里升起了一些想法,但此时这样的想法,只能暂时按下。他现在最担心的是次女乌骨里,乌骨里还因为谋逆案被扣押在太平王罨撒葛的手中。萧思温再三下帖子相请,胡辇几番托人捎信,罨撒葛都以政务繁忙婉拒了,这令得萧思温心中焦灼,却又无可奈何。
而此时的太平王王府,罨撒葛惬意地坐下来,喝了一杯茶,对一旁的心腹高六道:“你去一趟萧思温宰相府,就说请胡辇姑娘今天黄昏去领人。”
高六笑道:“恭喜太平王,这是事情要结束了吗?”
罨撒葛“嗯”了一声,叹道:“总算把这些杂事都理清了……”罨撒葛问主管刑狱的夷离毕粘木衮:“还有其他人吗?”
粘木衮摇头:“大王,只剩下皇太叔府了。”
两人四目对望,长长地出了口气。这些日子的杀戮,连他们这些执行者都在这种浓重的血腥气中有些透不过气来。现在终于快要结束了吗?
穆宗回到京城就展开了杀戮,与李胡谋逆案相关的人,全部被问罪,牵连甚广,许多人被处死。
罨撒葛虽然是一力查案之人,见穆宗杀意如此之盛,也不禁有些胆寒,劝说道:“主上,若是一律处死的话,恐怕上京的契丹人家都少不了人命。不如,稍宽容一些人……”
不料,穆宗虽宠信他,这件事上却丝毫未留情面,不但没有理会罨撒葛的劝说,反而斥责了他一顿。罨撒葛无奈,只得闭口不言。连罨撒葛都是如此待遇,朝上诸人更是不敢再言。
西市,每天都有一排犯人人头落地。监斩官和差役们都仿佛麻木了一般,不停地将人押上刑台受刑。连着杀了许多人后,这仿佛永不停歇的节奏终于被打断了。
如今,名册上只剩最后一个人,就是李胡。
粘木衮问罨撒葛:“那皇太叔李胡如何处置?”
罨撒葛冷冷一笑:“好歹是皇太叔之尊,怎么能死于市集,本王亲自去牢中送一送他。”
高六小心地观察着罨撒葛:“那,喜隐呢?”
罨撒葛单指在桌上敲着,笑道:“祸不及子孙,不是吗?”
高六赔笑:“可您杀了皇太叔,喜隐心中含恨,将来或成后患。”
罨撒葛大笑,笑声中透着自负:“和本王作对?他凭什么?连战场都没上过的黄口小儿,没了李胡的庇护,他什么都不是。”
高六却道:“可看那样子,思温宰相的二女儿,怕是喜欢上他了。若是他当真娶了那乌骨里姑娘,就怕思温宰相因此而站在他这一边……”他一边说,一边观察着罨撒葛的脸『色』。
没想到罨撒葛听了此言,脸上反而尽是得意之『色』:“本王正是要他去向思温宰相求亲。萧思温这个老谋深算的家伙,若是我骤然提亲,他必然诸多推诿。可若是他的次女要嫁给喜隐的话,我和胡辇王妃的婚事,才更容易成就。”
高六听得罨撒葛得意之下,直接将胡辇称为“王妃”,立刻殷勤拍马屁:“是,是,小人先在这里恭喜王爷就要新婚大喜了。”
回应他的,是罨撒葛的哈哈大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