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苑深深,缕缕月华自苍穹倾泄而下,洒落在红墙绿瓦之间,祁云宫的桂树迎风沙沙作响。
月圆打了个哈欠,揉着眼睛望了眼大殿的方向,天黑已经三个时辰了,那里,还灯火通明。
若倾耳听去,还能听到纷杂的声音隐约传来,小李子站在门口,抱着拂尘,犹如一尊石人,月圆最是明白,一般小李子在门外守着的时候,祁云宫的正殿,是谁也不敢随便靠近的。
突然,正殿的门开了,小李子回头忙行礼,“殿下。”
“去宣政殿。”林见深沉声道。
小李子不敢耽搁,把早已准备好的灯笼提上,叫来陛下赏赐的御辇,不多会,便抬着林见深去了宣政殿。
若说祁云宫灯火通明,那么宣政殿便是灯火通明加人声鼎沸,朝中说得上话的臣子都来了,有的甚至一整天都没离开过宣政殿。
“离国狼子野心!”
林见深抬脚进殿,便听到老臣激愤的道。
“大皇子到。”小李子高喊,殿内臣工闻言纷纷息了声,下跪行礼,嘴里高呼参见。
龙椅上,头痛欲裂,手撑着头,满脸虚弱的承天帝闻言也不由得坐直,目光投过去。
数年书院生涯,林见深整个人平和、低调了许多,但身上那股子上位者的威严却丝毫未减,反而多了几分让人胆寒的看不透。
原本,他便喜怒不形于色,让人难以捉摸,而今,更是连琢磨都不敢了。
承天帝眯了眯眼,他也不是第一次认识这个儿子,但今日,他从书院归来,第一次来宣政殿,却跟以往不一样,他就像一个真正的帝王,阔步而来,踏着江山万里。
“儿臣参见父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他来到台阶下,跪下,磕头,高呼万岁。
这一声声的万岁,让他回过神来,然后无比确定,这便是自己给予厚望的长子。
“快起来。”他虚弱的抬抬手,没什么力气,声音也沙哑,做完简单的两个动作,便立刻靠在龙椅上,手撑着头,努力睁眼不让自己晕过去。
“父皇,还请父皇保重龙体。”林见深仿佛看到了前世那个被俘归来的父亲,也是万念俱灰,头痛欲裂的样子。
这一世的局面,比上一世更加复杂,他不禁感叹,这一世父亲免于被俘,却因为心软,令得国家分列,叛军四起,死对头离国大兵压境。
可能,所有事,兜兜转转,都要回到原点。
甚至,得到什么,都要加倍还回来。
“请皇上保重龙体。”臣工们也齐声高喊。
承天帝没有多少力气去回应,他只虚弱的看着自己的长子,心中希望着,希望他如同自己期盼的那样,是值得托付的帝王之才,这几日接连而来的打击,让他倍感无力,迫切需要一个人为他分担些什么。
“可见到陈爱卿了?”他最关心的,郕王叛出京城后,他无时无刻不再想,若陈谦还在,该多好!
林见深点点头,他立刻迫切的问:“他在何处?可愿意回朝?”
使尽了所有力气,在说这两句话时,犹如一个正常人般,没有病痛和心力交瘁。
然而,他注定要失望,林见深摇摇头,“老师不愿回朝。”
他情绪也低落起来,那个人不但不愿意回朝,还拐走了他的贵妃。
以前,他觉得自己给她空间,给她时间,让她想明白,原来又错了,她是想明白了,不过不是想明白了他最爱她,而是想明白了,要换一个人爱。
“怎么不愿意回?你亲自去请,他怎么也不愿回?”承天帝有些恼怒,却又无可奈何,说到最后气势弱下来。
林见深收拾好心里的低落,从怀里取出陈谦给他的国策恭敬呈上,“父皇,这是老师写的定国之策,还请父皇过目。”
绝望的承天帝立刻又生起了新的希望,他顾不得自己龙体欠安,猛的站起来,起得急,差点厥过去,好在陆信扶住了,他缓了许久,才缓过来,“呈上来!”
林见深亲自带着国策走上去,放在他伸出来的手上。
看到熟悉的字,承天帝仿佛头也不疼了,激动得看起来,一面看,一面点头,“好,好,好。”
臣工们心里很不是滋味,自己跟皇帝在宣政殿商议了几个通宵,也没见他如此激动!
“陛下,不知陈公定了何策?”有老臣忍不住问。
承天帝在这一刻,脸上焕上笑颜,憔悴虚弱的样子也褪去,整个人精神了许多,“陈谦在离国大兵压境一事上主张与郕王合力,一致对外,郕王虽大逆不道,却到底是林家后人,他不能背弃祖宗,不能联合外人跟朕过不去,诸位爱卿以为呢?”
“陛下,郕王叛逆,绝不可姑息啊!”有大臣立刻便扬声反对,“陈公这是姑息郕王!承认逆王正统地位!陛下,臣反对。”
随着老臣出言反对,其他人交换了个眼神,也站出来扬声道:“臣附和。”
承天帝虽然也觉得陈谦此举有给逆王脸的意思,但离国大兵压境,他兵力不足,根本对抗不了,郕王在南方,而他在北方,首当其冲。
若能跟郕王的人联手,先把离国打服气,然后再转手对付郕王,更保险。
“朕觉得没什么不妥。”他不高兴的道,“逆王手里的军队,是朕的,朕让自己的军队出征有什么不妥?”
“陛下,恐怕逆王不同意啊。”
这倒是个问题,承天帝又看了眼陈谦的定国策,放心道:“陈爱卿以为,逆王与朕同宗,他没有理由不同意,若不同意,便是背弃祖宗,是不孝,置黎民百姓于水深火热。”
“这……”臣工们还是有些不相信。
“父皇,儿臣以为,只要檄文写得好,逆王不敢不从。”林见深扬声道。
檄文这种东西,写得好,可当千军万马。
顿时,众臣面面相觑,他们都是经过科考选拔而来,做文章是不在话下的,但若想要写出足以当做千军万马的檄文,不光是要文章做得好,还要找到那个支点,点找对了,立得住,才能有奇效。
不过现在支点很明确,那就是逆王也姓林,若吃里扒外,帮着外人,亦或是眼睁睁的看着离国入侵而无动于衷,他肯定会丢失许多民心。
“就这么半,诸位爱卿,先把檄文写出来,我们再共商后事。”承天帝当即便定了。
“是。”众臣也想不出什么更好的办法,只得听命下去先写檄文。
“退下吧。”承天帝摆摆手。
众臣高声喊告退,片刻间,陆陆续续都走了,只有林见深还站在旁边。
承天帝靠在龙椅上,长叹一声,“深儿,燕爱卿和西陈轻甲还是不肯官复原职,你老师可有给你出谋划策?”他现在很欣慰,陈谦虽然没有回朝,却愿意给出定国策,便抱了许多希望。
林见深上前扶着父亲,“父皇,先回后宫吧,燕大人和陈大人,儿臣会想办法,好在二位老大人还在京城,没有外出游历。”
“是啊,儿啊,你的几个弟弟都还小,父皇也只能靠你了,你要争气啊。”他拍拍林见深手臂,“这个江山,将来父皇是要给你的。”
林见深闻言心情更加复杂了,前世他接手时,江山由中兴急转直下,差点民不聊生,这一世接手时,江山直接千仓百孔。
或许,他这个父亲,确实不适合做皇帝。
可,若让郕王做了皇帝,他可能就要死,就算不死,也会被囚禁,过着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
罢了,郕王就算再有谋略,他也只能与他斗到底了。
“父皇,说什么傻话?等您龙体康泰了,还要主持大局。”电光火石之间,他想到很多,不过多年以来的敏锐,让他不至于发呆。
承天帝笑了笑,“如今朝局动荡,需稳定人心,早定国本,朕已经写好了旨意,明日便当着文武百官的面立你为太子,你以太子的身份去请燕爱卿和西陈卿家回朝,你老师的定国策,也由你出面颁布,儿啊,做皇帝,切记优柔寡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