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绝大多数的人眼中,司马朗为人和善、宽厚贤德,所以在堂阳、相府以及兖州任职的时候,于当地的百姓之间拥有很好的口碑声望,无论他身处何职都是一片赞誉,和同僚的关系也出的十分融洽。在对待家人的问题上他更加是个毫无挑剔的忠厚长者,由于司马防常年不在家中,加之对儿子们甚为严厉,所以通常司马懿等兄弟对这个兄长都十分依赖和信任。
这一点在张春华看来同样如此,然而也正是因为她对司马朗人品的了解,所以能够令他犯下后悔终生的错误,也就只有当年张家灭门之事了...
不久,驻扎在居巢的曹操守军因忽然席卷而来的瘟疫出现了大面积的伤病现象,主将夏侯惇调动全军所有的军医前去诊治病情,身为监军的司马朗不顾自己的身份亲自为将士们选医送药,时常还亲自来到感染瘟疫的士兵当中鼓励他们,令很多人都十分感动。
几日下来的劳累几乎拖垮了司马朗的身体,忙完了之后他拖着沉重的疲惫之驱回到了帐中,坐下来简单批阅了几卷公文之后便伏在席案之上睡着了。
正好端着汤水的张春华看到已经熟睡的司马朗,她想到了无辜枉死的母亲和家人,又想到了父亲张汪多年来受尽了苦难,端着托案的双手不禁因用力过度而开始抖动了起来...
在轻轻放下了汤水之后,张春华从袖袋之中掏出了一把匕首并将其抽出鞘中坐在毫无反抗之力的司马朗对面。注视着趴在席案上因疲累而睡着的司马朗,她心里十分清楚,只要自己将这把匕首刺进他的身体里,那么就可以帮自己的家人报仇。
想到这里她将握着匕首的右手缓缓抬高了起来...
杀人偿命这是天经地义的,也是为人子女必须要做的事情,然而不知为何,张春华的手在空中僵持了半天,始终无法将这把张汪亲自交给她的剧毒匕首刺下去...
过了好久张春华选择了缓缓将匕首收了回来,她捂着嘴快速离开了营帐,当她跑出帐外许久之后,张春华才将匕首重重的插在了树干上大哭起来:
“为什么?为什么你们要这么对我!早知这样当初还不如就这么让我一同死掉算了!”
而此时的张春华并不知道,她刚才的举动,趴在席案上的司马朗是一清二楚的...
夜半时分,张春华再度来到了司马朗的营帐门口,见烛光依旧照亮了整个帐篷。
这次她并没有犹豫而是选择直接走进了帐内:
“兄长,我进来了...”
咳嗽不止的司马朗却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忙碌于各种公文之中,他的席案之上甚至没有出现任何的文卷,好像是就是为了刻意等待张春华到来一般。
张春华隐约也感觉到了气氛似乎有些不太寻常,为此不免有些忐忑不安。
见张春华神情有些紧张,司马朗像往常一样面露慈祥微笑,伸出手来示意她坐下来:
“坐吧,自从来到居巢之后我们还没有什么机会好好的聊聊天呢。”
入座后,张春华和司马朗之间保持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两人起初是纯粹的四目相对,然而这种氛围让张春华觉得很不自在,倍感坐立难安。
过了许久,司马朗脸上的笑容慢慢收敛了起来,他主动开口打破了沉默:
“你应该已经知道了吧?”
这个问题让张春华有些无所适从,她隐约感觉到司马朗所提的应该就是自己所想的那件事,更何况如果这个问题是司马朗主动提出的。
见张春华一脸惊愕的表情,司马朗看起来很虚弱,艰难的微微扬起了嘴角:
“没错,我所指的就是当年张家灭门一事。”
一直以来张春华始终在想自己应该怎么向司马朗提起这件事,然而令她做梦也没有想到的是,主动提起这件事的人居然是司马朗本人...
“你父亲说的没有错,当年指使张闿去暗杀他的人正是我。”
司马朗这句话的每个字都好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了张春华的头顶,让她觉得呼吸越来越困难,她低着头用极低的声调问司马朗:
“为什么你要承认?你知不知道自己现在的行为会让我因仇恨而杀了你?”
“我知道...”
还没有等司马朗说完,张春华对自己情绪的控制力已经到达了极限,泪水一滴一滴落在了她放在膝盖上的手背,她伸出双手重重的拍着席案站了起来: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还要告诉我!为什么你不对我说是他们在说谎!如果就这样下去的话,或许我...”
“如果这样下去,那你将会痛苦终生...”
自张家灭门之后司马朗曾经大哭一场,这是他生命当中的第二次的哭泣:
“其实你和张汪的接触仲达早就告诉我了,他还让我不要带你来居巢,以免你会因仇恨而对我不利。但是我知道一家十几口人的生命不是无关痛痒的存在,如果不让这件事有个了结的话,你会永远夹杂在我们和张汪之间而痛苦为难,所以...”
说到这里司马朗伸手指向了张春华袖管中所隐藏的匕首:
“就用我的一条性命来了结你对司马家的仇恨吧,身为罪魁祸首的我没有资格对你提任何的请求,但是尽管如此,我还是请求你念在仲达对你始终一往情深的份上,在我死后好好守在他的身边,毕竟你们已经有了师儿和昭儿...”
此时张春华的脑海之中不断闪现出张汪在自己耳畔所说的话:
他是我们的仇人!是我们不共戴天的仇人!
想到这里张春华将袖袋中的匕首掏了出来,咆哮着指向了司马朗的胸口:
“不管怎么说!是你害死了我的家人!”
面对锋利的匕首司马朗显得很淡然:
“这件事也让我痛苦了一生,现在我死在你的手上反而是一种解脱,我已经感染了无法医治的瘟疫,反正也是要死的,不如就让我死的有些价值吧。”
挥舞的匕首在司马朗的胸前抖动了许久之后,紧咬下唇的张春华却始终无法将其刺进司马朗的胸膛,因为她根本就忘不了坐在自己眼前的这个男人,既是自己夫君的兄长,同时也是自己的兄长...
就在这时,司马朗忽然一手抓住了张春华的手腕,并将匕首深深地刺进了自己的心脏...
“啊!”
张春华没想到司马朗会选择这样的方式来满足自己复仇的心愿,然而这时的她所想的完全不是仇恨,而是面对即将失去生命的司马朗而自心底喷涌而出的无限伤痛。
“兄长!”
她立刻松开了自己的手跨过席案来到了司马朗的身旁,将身体失去平衡向后仰倒的司马朗及时搂在了自己的怀中,看着鲜血不停的从胸口涌出,她一时间惊慌失措,完全忘记了司马朗是间接害死自己全家的仇人。
而司马朗却伸出了沾满鲜血的手掌温柔地**着张春华的脸颊:
“心怀仇恨是件很痛苦的事,当年的事与仲达他们无关,你千万...”
因胸口的剧痛司马朗已经很难再像平常一样讲话了,声泪俱下的张春华语气十分慌乱:
“你不要再讲话了...”
但是司马朗还是用尽了最后一丝生命说完了这句话:
“你千万不要因此而记恨仲达...就让...就让这件事...到此为止...吧...还有...你们一定要小心...小心赵...”
话音未落,司马朗的手从张春华的脸颊上滑落了下来,脸颊侧向一边的他安详的闭上了自己的眼睛,而张春华却紧紧地抱着司马朗的遗体,哭的撕心裂肺...
复仇,真的能让自己快乐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