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东中郎将府回到舞阳候府后,面对所有人焦急的等待,面色凝重的司马懿什么也没有说,虽然如此但大家还是从他的表情当中看出了不利的苗头。
因日夜牵挂着司马昭的安危,尽管知道司马懿口中会说出的可能是不好的消息,但王元姬还是没有放弃希望,她扶着面色惨白的张春华走到司马懿的面前,用试探性的口吻询问:
“既然桓范他在这个时候要和您见面,显然是为了拿司马昭的性命和您做交易,怎么样?他们要如何才肯放过司马昭?”
司马懿没想到王元姬居然料中了桓范的动机,然而正是因为如此,他才无法开口将真相说出来,所以只能继续保持沉默。
见他迟迟不开口,张春华上前伸出手紧紧握住了司马懿的双臂:
“夫君!你说话呀!”
过了好久之后,司马懿这才艰难的开口:
“我没办法救他出来,该做的我都已经做了,接下来的路要怎么走就看他自己了...”
这个答案无论对于张春华或是王元姬来说,都是一个毁灭性的打击,在场所有人心中唯一希望破灭了,大家都低头保持沉默。
张春华更是悲伤欲绝,以至于无法承受这个巨大的噩耗而昏倒在司马师的怀中。
而王元姬的伤心的同时也感觉到一丝不对劲,在与司马师一起陪同张春华回房休息时,她特地在门口停下了脚步,转过头询问司马懿:
“他们开出的条件是什么?”
这句话直接问到了司马懿的心坎要害之处,他没想到王元姬会冷不丁问他这个,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作答,而王元姬在看到他的反应之后似乎也明白了什么,她的脸上浮现出淡淡的哀伤,没有继续等待司马懿的回答而是选择了漠然离去...
在司马昭被困廷尉的这段期间,一些暗地里同情和支持司马懿的人纷纷有意帮助他,其中就包括了陈群、蒋济、羊耽、高柔等身居朝廷要职的人。
这些人同时都对曹爽只顾排除异己、独揽大权的行径表示出强烈的不满和担忧。
陈群见没有办法将司马昭救出来,于是暗地里和他们签署了联名上奏曹睿的公文,请求曹睿看在司马懿为大魏披肝沥胆、屡建奇功的份上,至少能放过司马昭一条性命。
正当他们全部签署好名字,准备请高柔也在上面签字的时候,高柔却喜出望外的拿着一副画像摊在了众人的面前:
“不用了,司马昭这下子有救了!”
当蒋济和陈群等人看到高柔手中的画像,以及他背后所签署的那两百四十三个姓名之时,他们顿时喜出望外,陈群对高柔说:
“事不宜迟,有劳文惠兄马上将这个重要证物呈给陛下,要不然的话恐怕司马昭就真的性命不保了...”
于是高柔一方面立刻着手调查当初拿着这幅画像前去战俘营的官员,企图以此为突破口来查询真相,然而桓范早就让令狐愚将此人杀害于家中,并且伪造遗书称是他自己的的渎职,佯装畏罪自杀的样子。
虽然嗅觉灵敏的高柔并不认为事情这么单纯,但眼下当务之急是赶紧救出司马昭,于是他没有想太多,而是拿着这封认罪状和画像进攻觐见魏帝曹睿。
当时曹睿正在殿中询问曹爽审讯司马昭的进展,见内侍禀报说高柔有十万火急之要是觐见,于是他便召高柔进来,等到高柔进殿后,曹睿便问道:
“爱卿有何要事,居然如此紧急的要见朕?”
高柔见曹爽也在一旁,心中虽然有所顾忌但一想到人命关天也就顾不得那么多了,他捧起了手中的证物对曹睿说:
“启禀陛下,微臣今日查获了对司马昭叛国一案至关重要的证据,足以证明所谓的司马昭叛魏从蜀,不过是别有用心之人的蓄意陷害!”
“哦?竟有此事?”
曹睿命内侍将证物呈到了自己面前,而眼见马上就可以置司马昭于死地的曹爽,看到这个关键时候高柔居然来搅局,心中那是很不痛快的,为此他阴阳怪气的说道:
“陛下已经将此事权权交由我来审理,廷尉大人却还要硬插一杠子,是不是太不把陛下和我放在眼里了?”
对此高柔十分从容的向曹爽拱手道:
“邵陵候请息怒,陛下将此案交由您审理也是想要早日查出真相,本官绝无越俎代庖之意,只是想帮助侯爷您查明真相,共同为陛下分忧罢了...”
“你...”
就在曹爽被高柔气得横眉瞪目,准备与他进一步理论的时候,曹睿已经看完了两件证物:
“好了,两位卿家不要再争论了...”
见曹睿出面干预,曹爽心中就算是有再大的不满和怨愤也只能忍着,与高柔一同转身向曹睿拱手赔罪:
“微臣失态,还请陛下恕罪。”
“依照这两个证据看来,司马昭叛国一事确实疑点甚多,如此就定他的死罪未免有些太过牵强,而他也毕竟是大将军的儿子,朕更加不想妄杀无辜,以免伤了君臣之谊。”
曹睿拿着手中的画像和认罪状,已经猜到了事情的原委和真相,他扭过脸对曹爽说:
“邵陵候,依朕看司马昭在廷尉里被关的也够久了,也是时候把放他回家了...”
“可是陛下...”
不甘心就这样失去处死司马昭机会,继而将司马家连根拔起的曹爽,仍旧试图尽力劝说曹睿收回成命,可高柔却抓住了这个突破口抢先一步盛赞曹睿的决定:
“陛下英明!”
眼见司马昭被无罪开释已成定局,无计可施的曹爽气冲冲的走出了大殿,在石阶上遇到了正迎面走上来的桓范,心中有一肚子火的他便走上前质问他说:
“你来得正好,我问你,那幅签名的画和认罪状像到底是怎么回事?”
桓范不慌不忙的反问道:
“侯爷何出此言呢?”
“何出此言?”
曹爽见桓范不管什么时候都是一副不惊不慌的样子,心中感到很不耐烦:
“你少和我装糊涂,难道这不是你暗中搞的鬼吗?我们费尽心机才揪住了司马懿的狐狸尾巴,你居然在这个时候扯我的后腿,到底是什么意思你?”
面对曹爽如此直白的责问,桓范看了看周边并没有其他人在场,于是便跨上一步走到了曹爽的身旁对他解释说:
“侯爷请稍安勿躁,我先前已经利用司马昭胁迫过司马懿,可是司马懿的绝情和冷酷远远超出了我们的预料,甚至为了保住自己的权势与地位,居然不惜放弃了自己儿子生存下去的唯一机会,那我们手中继续捏着司马昭也没有用处了不是吗?”
“就算是如此,至少也可以将司马昭碎尸万段,这样一来既可以让本侯一泄心头之恨,又能给司马懿和司马师沉重的打击,可你没和我商量就这么做,不就等于我们白忙了一场?”
很明显曹爽对桓范未与自己商议,便私自决定放过司马昭的行为令曹爽很不满,对此桓范也有着自己的考量,与其说这次计划失败,倒不如说是正中了桓范的下怀,因为他打从一开始就不认为司马懿会乖乖就范:
“怎么会是白忙一场呢?现在的司马昭可比一具死尸要有用处得多了...”
不久,司马昭突然被曹睿赦免的消息就传到了司马家。
此时的司马家几乎已经对司马昭脱罪生还不抱任何希望了,然而当陈群和高柔亲口将曹睿的御诏拿给他们看了之后,除了司马懿之外的几乎所有的人都要为之疯狂了。
就在之前,整个司马家还为司马昭那渺茫悲哀的前景而显得死气沉沉,可现在就像是沸腾的开水一般,将锅盖整个顶翻了...
王元姬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不得不再度向高柔确认:
“高大人,您方才说的是真的吗?”
高柔和陈群相视一笑,然后对王元姬说道:
“元姬姑娘你没有听错,陛下已经降诏,明日司马昭就可以回来了,你也不用担心自己会守活寡了...”
由于过度激动,王元姬的眼角居然渗出了泪水,面对高柔的调侃之言,她显得既激动又害羞,急于躲避的她低着头快步逃出了屋子:
“我先去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夫人去!”
然而高兴之余钟毓很快就觉察出这其中的不对劲,他问及高柔为什么曹睿会突然间作出释放司马昭的决定,对此高柔据实以答,包括神秘出现在他书房案面上的那封画像,以及后续追查而发现的认罪状。
这些都令钟毓感到可疑和蹊跷,而当司马懿听到这些的时候,立刻便于先前拿这些来要挟自己的桓范联系起来,他知道这件事一定是桓范在暗中操作...
第二天,张春华、司马师以及王元姬等人一齐来到了廷尉司门口迎接司马昭。
当他们看到满身伤痕累累、气息奄奄的司马昭被高柔命人从大门内抬出来的时候,张春华捂着自己的嘴,近距离看着他脸上、身上已经血迹干淤的伤口,她眼神中满是心疼,忍不住伸出手抚摸着司马昭的凌乱的发丝:
“孩子,你受苦了...”
气色明显看起来不是很好的司马昭见母亲和兄长都来了,但却独独没有看到自己的亲生父亲司马懿来接自己,他抽动着干涩的嘴角,而司马师也发现弟弟注意到了这件事,于是便加以解释说:
父亲他正在...”
“大哥不用解释了,我早就料到了会这样...”
说罢他想要用手支撑担架起身,却被王元姬轻轻按住了肩膀:
“你的伤还没有好呢,不要急着起来。”
这时司马昭才注意到王元姬也在这里,而司马师也认同王元姬的话:
“好了,有什么话回家再说吧。”
接下来在回到司马家的数天内,司马昭因伤势过重,加上他的十个手指甲重新生长的速度比较缓慢,所以有许多需要双手的事情他都不能去做,包括自己吃饭、洗漱等等。
由于张春华这个时候身怀六甲,很不方便照料司马昭的起居,可她又不放心其他人,刚巧在这个时候她想要了一个最为合适的人选,那就是便是王元姬。
从来不下厨的她,不仅为了司马昭亲自向伏若歆和张春华请教厨艺,而且还亲自端到司马昭的房中喂给他吃,虽然司马昭每次都会要求自己来,但却都被王元姬拒绝了:
“我做这些可是很辛苦的,你双手不方便,万一全都给打翻了,不是浪费了我心血吗?”
司马昭说道:
“那不是还有下人吗?实在不行也可以让凡儿他们来...”
“你是不是嫌我做的不好吃?”
一听司马昭这么说,王元姬马上假装拉下脸来,并显得很委屈的样子:
“等我走了之后再把偷偷这些倒掉?要不是夫人请我来照顾你,你以为我愿意来吗?有什么了不起的...”
“不是的,你误会了...”
很奇怪的是,司马昭每次看到王元姬生气或是伤心都会觉得害怕,这次自然也不例外,于是他只好放任由她继续照顾自己...
这些都被张春华和伏若歆看在眼里,她们都感到很欣慰,伏若歆还风趣对张春华说:
“看样子昭儿这次受苦唯一的好处,就是让他们两个冤家走得更近了,我想过不了多久咱们家就要好事将近了...”
天色渐晚,身心皆疲的司马昭想要泡泡脚,可这个时候王元姬已经回房休息了,他心想泡脚这件事也不应该让她一个未出嫁的千金小姐来做,于是司马昭便自行起身,想要端着木桶去打水,可是当他双手端起木桶的时候,木桶却因五指传来的剧烈撕痛而滑落到了地上。
这个声响惊动了就在他卧室旁边东厢内的王元姬,她以为司马昭出了什么事了,于是急忙起身跑到了司马昭的房内,结果看到了司马昭正放弃用手指,而尽量用掌心端着木桶站起身,于是她走上前一把将木桶接了过来:
“你拿着桶想要做什么?”
司马昭马上摇了摇头,因为他怕王元姬知道后会帮助自己:
“不,我只是起身走走无意间碰倒了而已...”
尽管司马昭尽量加以掩饰,但王元姬还是一眼就看出来了他的真实想法,于是她端着木桶转身走出了屋外,烧好热水后盛入木桶又端了进来,十分吃力的放到了床榻边,随即转身对司马昭说:
“把鞋袜脱掉...”
“嗯?”
“恩什么恩?和你说话真费劲,还是我自己来吧...”
看着司马昭满脸木讷的表情,王元姬叹了口气,将他按回到了床榻边做好,然后便开始动手替司马昭脱鞋袜,这让司马昭觉得非常尴尬:
“元姬姑娘你听我说,这种事...”
然而一切都晚了,还没有等司马昭把话说完,他的双脚鞋袜就被王元姬全部脱掉了,然后将他的双脚轻轻放入了木桶之中,却没有急于放入热水内,而是轻轻用手掌捧起些许热水淋在了他的脚面上,同时她头也没抬的问司马昭:
“烫不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