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碧玉推门进来,在她身后跟着捧着一个托盘的碧珠。雅阁之外自有洛家的下人守着,所以不过片刻便有热茶热点心送上来。
碧玉动作麻利的把点心摆在软榻前面的小几上,一边还说道:“刚刚奴婢给夫人和威敏侯夫人送了吃食去了,夫人让奴婢传话,说是再有小半个时辰大军就该进城了,小姐不必心急,且先垫垫肚子吧。”
嗯了一声,洛月汐淡淡应了,她偏头看向又蹭到窗户边的碧珠身上,不由勾唇露出一个微笑来。
只见碧珠又黏在了窗户边,巴着窗檐眼巴巴的盯着城门口,一左一右两个坠环鬓一摆一摆的,透着极度的欢愉和兴奋。
就是为着碧珠的这份欢乐,洛月汐才决定把她当做贴身婢女的,就是心情不好,看看碧珠卖蠢,她的心情也能慢慢好转过来。
这算不算把自己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好吧,没那么严重,只是不开心的人看到别人开心,心情也会愉快起来的。
洛月汐倚在软榻上,整个人浑身都像是没有骨头一样懒散。她拿了一块点心慢慢吃着,点心有些甜,不太合她的口味。
但即使不爱吃,洛月汐却像是习惯了一般,一点也没浪费的将口中的点心咽了下去。上辈子能有口吃的就是难得的好事了,哪里还能计较味道。
只要是食物,她都不会浪费。而是会半分不漏的吃下。
看着笑得开心、满脸明媚的碧珠一眼,洛月汐叹了口气,微微阖上双眼。
如果能够微笑,说明心中还有乐观。而像她这样强颜欢笑的,却是真的没有力气笑了。
当活着不过行尸走肉,人生里没有微笑和哭泣的区分,只有死亡和即将死亡时,笑容已经是不可能存在的。
在那些绝望、崩溃、压抑、毁灭的时刻,还有谁能够露出微笑呢?谁还能有力气,有那份心去笑呢。
看着碧珠笑得开心,洛月汐却只觉得一阵疲惫,身心皆是。
自她穿越,成为大燕安远侯府的独女,她便刻意的让自己去遗忘上一世的事情。
可是有时候,越是刻意,越是无法达成所愿。她自己心里其实是最清楚的,上一世有太多事情已经在她身上刻下了烙印,绝不是她能轻易舍弃的。
毕竟,若是真的遗忘了上一世的记忆,她也便不是她了。
那是她切身经历过的一切,是塑造她人格心性的过往,如果没有经历过那些过去,如果没有那些记忆,那么她还是洛月汐吗?她还能坚定自己的信念吗?
她不知道,所以即使上一世的记忆她再怎么想要忘记,她也没能真正的淡忘。
没有真正的吃过那些苦头,没有真正的经历过那些痛苦,她怎么会是现在的她?
就拿最简单的事情举例,如果不是有上一世的那些经历和过去,她最大的心愿怎么会是只想平安度日,按照正常穿越的想法,总会有想做出一番事业的想法罢。
正常人不可能不渴望更精彩、更伟大的人生,但是洛月汐是真的真心期盼着一个平静的甚至寡淡的未来。
因为她很累了,上辈子为了活着就已经很累了。这辈子只想活得舒服快乐一点。
“小姐,礼乐班开始奏乐了!”碧珠突然充满惊喜的大声叫起来,带着等待已久的兴奋。
果然,洛月汐很快便听到楼下城门口附近传来的声音弘大威严的礼乐声,礼乐乃是礼仪的一种,在不同场合下奏的音乐也不同,今日是迎接西征军大胜归来的日子,礼乐班奏的是礼乐《常武》。
随着鼓乐奏起,唱诗班也开始高声吟唱起来:“赫赫明明,王命卿士,南仲大祖,大师皇父。整我六师,以修我戎……”庄严肃穆的礼乐徐徐奏起,将热烈气氛就此点燃。
此次大燕西征,战争持续一年时间,大燕兵强马壮,打得蛮夷退了整整三百里,大燕军士一直追击到了祁连山下才返回,自此以后,函谷关以外自祁连山,再没有任何蛮夷部落存在。
此次西征军统帅砍了蛮夷单于的脑袋,又生擒了蛮夷王庭过半的贵族。
此时大军回朝,那蛮夷单于的头颅便被装在木匣子中被捧了回来,而那些被生擒的蛮夷鞑虏,尽数都被戴上脚铐手铐,被西征军押送着从城门而入。
当西征军开始入城时,整个燕京都轰动了!这是自大燕建国以来,百年来最大的一场胜利。
整个燕都百姓都为此疯狂,数十万激动的百姓将街道的两侧挤的水泄不通,城门口喧哗一片。
无数人伸长了脖子,挥动着双手,满脸激动的注视着城门口,迫不及待的想要看到出征的子弟兵归来的盛况,这是整个大燕的胜利,他们与有荣焉。
终于,当《常武》的最后一句演奏完,礼乐结束,燕都城楼上的大钟敲响,大军开始正式入城了。
最先入城的,是西征军中的中路军,当先的中路军统帅张果敢,他一人一马走在最前方。身穿黑色铠甲、披着红色披风,张果敢带领着中路军率先进了城。
跟在张果敢之后,隔着半个马身距离的是校尉沈鸿轩,他同样穿着铠甲披着红色披风。与张果敢不同,他头盔上有一根红色的羽毛高高扬起,象征他是出身于守卫帝王之侧的羽林卫。
洛月汐一双素手扶在窗檐上,垂下眼眸看着那个策马进程的年轻少年。
沈鸿轩今年才不过十七岁,却已经随着大军四方征战,一年时间的磨练,让他的皮肤变得不像以前那样白皙,反而是透着健康和男子气概的小麦色。
他廋了许多,但脸上棱角却更加分明,剑眉星目,嘴角含笑,这副模样竟比他当年冠绝燕都的风华更胜一筹。
西征军在街道两旁百姓的欢呼声中徐徐进城,洛月汐一双眼眸却只盯着沈鸿轩一人,浓密卷翘的眼睫轻轻扇动,遮住了她漆黑眼眸中流转沉淀着的莫名情绪。
像是感觉到什么,坐在马背上背脊挺直的俊朗少年突然抬起头来,直直看向迎鹤楼三楼洛月汐所在的方向。
四目相对的瞬间,少年星目中顿时有流光溢彩般的温柔笑意掠过。
他晒成小麦色的脸消廋了许多,握着缰绳的手粗糙了,但他却还是熟悉的模样,眉眼依旧,就连唇角的笑眼中流转的神色都和往昔一般无二,只是眉眼间偶尔却泄露出一丝比以往更加坚毅果决的利光来。
还是她记忆里那个熟悉的人。但是洛月汐知道,他不是了。她已经能够确定了。
他不是沈鸿轩,他是沈昭。
命定的主角,沈昭。
贪婪的呼吸了好几口空气,直到肺部充满了空气,甚至有些疼痛,洛月汐才从之前几乎窒息的境况中缓了过来。
浮在水里,洛月汐不用攀着石头也能保持不下沉了。她抬起右手将贴在脸上的湿发拨弄到耳后,一头乌发全部湿透,十分凌乱披在身后浸在水中。
缓了缓,恢复了些许体力后,洛月汐紧抓住池边用来做装饰的石头,右手一使力,就从水里跃了出来跳到了岸上。
身上湿透的衣服全都黏在一起,重重的罩在身上,洛月汐趴在湖边,依旧重重喘息着,脸色也依旧苍白。
而因为失血过多,她的意识也开始涣散起来。不过她知道现在可失去意识的时候,必须保持清醒。
狠狠心,洛月汐握紧左手,指甲掐入之前被簪子刺破的伤口,原便血肉模糊一片的伤口,再次被穿刺,却已经没有鲜血再涌出来,但一阵刺痛却袭上心头。
被这股刺痛刺激,洛月汐暂时清醒了意识。翻了个身,仰躺在湖边被晒得暖洋洋的草地上,身上有灼烈的阳光照射下来,让她觉得全身湿透寒战不断的身体也感觉到一些暖意。
眯着眼适应了亮眼的金色阳光,洛月汐举起左手来,只见在她伤口狰狞的手心里,握着一团蓝色无形无状的火焰。
握紧这火焰,洛月汐低声笑了起来,她找到了,在她的血扩散开来之后,受她气息感染,琉璃净火终于有了反应,而她也终于借此抓住了琉璃净火沉睡后的本体。
平复了心情,洛月汐目光灼灼的看着掌心里无形无状没有反应的琉璃净火,她知道不管事情如何变故,她总算是抓住了属于自己的一根稻草。
而现下,既然已经找到琉璃净火,最重要的自然就是收服它。洛月汐只是个普通的凡人,甚至在发现沈鸿轩是沈昭之前根本就不知道这里竟然是修真的世界,也从没听过有关于修真的事情,自然不会知道该怎么用修真的方法来收服这团天生地养的异火。
但是没关系,不知道修真的方法,却并不代表洛月汐就拿琉璃净火没办法只能空守宝山了。不能用修真者所谓的神识神念来和琉璃净火取得联系,那她就用人原始的方法,以血为契!
人身体中精血的含量是有数的,是与每个人休戚的。洛月汐虽然没有接触过修真,但是当年看过的修真小说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了,对于这些多少也有一些猜测。
如果不尝试一下,那么永远都不会知道她的猜测到底是真是假,而就算是她猜错了也没有什么妨碍,她损失的不过是一些血罢了!
不过是些许血液,就可能收服琉璃净火,暗藏一个杀手锏,为她和父母安全添加一个保障,这比生意,不亏。
左手被刺破后在水中流了许多血,此时已经挤不出血来了,洛月汐微一停顿便毫不犹豫的准备划破右手取血。
只是之前在水中停留了太久,她的发鬓早就散了,再没有一根簪子在头上。洛月汐皱了皱眉,停顿了片刻后终于不再犹豫,掀起湿透的襦裙,从穿着白色亵衣的小腿上拔下一柄寒光凛冽的匕首下来。
“幸好我随身带着各种利器,否则现在想要取血岂不是要用石头?”看着这把匕首,洛月汐还有心情自我调笑几句。不过她自己知道,她身上带着的不只这一把利器。
上辈子她经历颇多,有些习惯已经难以改变——譬如她随身带着武器,譬如绝不浪费粮食。
这些习惯已经铭刻在她灵魂本能中了,即使理智告诉她这个世界很安全,不像上一世那样处处危险,随时可能搏命,但她却仍旧忍不住下意识的防备警惕。
上辈子,没有任何完全安全的地方,随时都有可能出现危险。生命中充斥着杀戮、背叛、逃生,有时候哪怕只是为了一块过期的食物都可能会爆发一场战斗。
胜者活下来继续挣扎,败者便沉到了最冷最深的死亡谷底,再也醒不过来。
不过都是上辈子了,她早就不该想太多。不再放任自己沉溺于回忆中,洛月汐手中泛着寒光,锋利异常的匕首很快便划破了右手掌心。
有鲜血缓缓渗出,洛月汐右手握住琉璃净火,鲜血便沾染其上,然后慢慢渗进了火焰之中。
安静燃烧的琉璃净火陡然爆发出一阵光芒来,很快一股带着懵懂单纯的意识便渗入了洛月汐的脑海之中,将一些朦胧混杂的情绪传入了洛月汐脑海之中。
大脑是非常私密的存在,洛月汐也从未对任何人开放过,如今被这缕深思渗入,她条件反射的就产生了抗拒之意。
但是她知道这应该就是琉璃净火那初生的懵懂意识了,理智压下了要将这股神念排斥出去的冲动,洛月汐仔细分辨着琉璃净火传递而来的模糊情绪,它在表达抗拒,被鲜血浸透的抗拒。
琉璃净火生来不染尘埃,被洛月汐的鲜血沾染后本能的就不喜抗拒,只是它神智初生,又天性纯澈温和,并不会直接用暴力解决。
但是诡异的是,在这股抗拒的情绪中,却又夹杂了一些亲近。之后,又有许多信息传入洛月汐脑海中,让她若有所悟。
“原来如此,你承了我洛家百年因果。”没想到事情会进展得这么顺利,洛月汐不由微笑起来,“你愿意助我吗?”
“那正好,我如今只是凡人,没有修习修真法术,无法与你结下灵契,只能结下双方平等的血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