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东汉的宦官们实际上比士人更懂政治,因为他们知道规则的重要,知道敬畏大一统皇权。可士人们似乎还停留在先秦时期,并没有认识到“皇帝”与“王”的不同。
他们制定了秩序,却又常常破坏秩序,因为在这秩序之上,有士人自己的一套“道理”,这套道理的解释权则在士人手上,让皇帝如何能够高兴?
荀彧的脑子很乱,汉儒事实上是百家杂糅而成,他们除了儒家的经义,诸子百家也常有涉猎。虽然反对法家的严刑峻法,但他们也认可法纪的重要性,可这是第一次有人给他们剖析,当掌权者自己破坏法纪的时候,带来的后果有多可怕。
“规矩是约束所有人的,而当士人不讲规矩的时候,天子又为什么要讲规矩?不合理的规矩可以废止,可以更改,但绝不能暴力破坏,尤其是不能由制定者来破坏。
法纪之要,首在于信,一次对法纪破坏的伤害,需要无数次合理的判罚来弥补。文若担心天子无约束,这方面是最该注意的,当天子不遵法纪的时候,朝纲崩坏只在朝夕。”
荀彧默默点了点头,深吸了一口气,喟然道:“臣今日方知如何为政,惭愧。可大王是否考虑过,若君王不听劝谏,又该如何?”
“那是君王自甘为独夫,与人臣何干?譬如李膺之事,若是群臣纠合进谏,指斥宦官泄露机密,纵然桓帝一力包庇,他也绝不会因此掀起党锢。或许孤如此说很冷酷,但文若自觉,是取张成之子的贱命重要,还是防止宦官独大重要?
而且当士人占住道理的时候,桓帝真的敢逆天下汹汹物议而行吗?”
“……终究回不到二十年前了。”
“是啊,但以史为鉴而知兴替,至少不该重蹈覆辙。”
荀彧轻声道:“至少大王也不喜宦官,如此便够了。”
刘备嗤笑道:“天子手握大权,本就天然受人尊崇。只要稍有手段,士人中自然不乏蚁附者,何须阉竖助力?只有天怒人怨之辈,众叛亲离,才不得不求助于家奴!士人是一个团体,却又不是紧密的团体,将所有士人视为敌人的天子,大抵脑袋是有问题的。”
荀彧怅然道:“或许真如大王所言吧,阴差阳错之下,酿成了如今的局面,罪非在一方。”
刘备呵呵笑道:“最初的平衡便有问题,太过倚重外戚和宦官,再加上几代汉统衰微,以至于主弱臣强,才酿成如今的乱局。新的制度中,除了政事堂的平衡,孤还准备加入文武分制,文若以为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