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去了南边一座城。
漫茶里。
城中盛产一种四季花,名字就叫——“漫茶”。
这花至高到人的膝盖,鹅黄色的花瓣,嫩白色花蕊,盛开时不过拳头大小。
花香清淡,只有经过一片漫茶花海才能嗅见淡淡的香气。
虽然花朵不大,但这花一开,就满城都是,一片一片地,很是壮观。
蝴蝶飞舞,蜜蜂采蜜。
热闹得不像话。
花与人相似。
这花,和心莲很像。
田密牵着马,一身红衣穿梭在漫茶花中。
红裙蹭到黄色花苞,青丝飘飞,她回头看山。
远处青山万壑,苍翠动人,春末的风拂过,带来隐隐花香。
——心莲一定很喜欢这里吧。
红衣美人,只是一个回首就能勾人心魄,只是,她如今只是孤零零一个人。
历经万千,最后还是只剩一个人。
...
走到山上,把马栓到一棵树上,走到一座竹屋前。
咚咚。
咚咚。
过了一会儿才听见屋里传来脚步声。
开门的是伏颜,往日精神俊朗的侍卫,现如今瘦得眼睛凹陷,胡子拉碴的,没什么精气神。
看见田密稍稍有了些反应,但反应不大,接着又变成开门时的样子。
“田小姐。”
“不请我进去坐坐?”田密笑着说。
为什么笑?她也不知道,或许只是礼貌,或许只是觉得两个人抱头痛哭画面不太好...总之,不是发自内心地笑罢了。
低头好像犹豫一瞬,伏颜打开门门,:“请。”
刚才就嗅到隐隐的酒气,进屋更是酒气冲天,田密皱了下眉头,快走几步把窗户上的帘子掀开。
光线进入,田密回头就看见散乱地倒在床边、桌子边、屏风旁的酒坛子。
大大小小,满一屋子了。
“这就是你思念的方式么?”她看着正往嘴里倒酒的伏颜说。
语气平常,没有责怪。
倒酒的手停顿一下,但又恢复如常。
“很久以前,我就想,心莲她那么喜欢花儿,等我攒够了钱,就买下一整块空地,专门为她种花。”
田密没有打断,坐在对面认真听。
“她最喜欢黄色,所以就种一片黄色的花儿。”
“她喜欢什么,我就给她种什么。”
“以后,我俩都老了...她满头白发,她一定会觉得自己不再年轻不好看了,到时候我就给她簪花,一定很漂亮...”
“你们去离国那三年,我每天都在想她。”
“其实,即便她在穆国,我见不到她的每一个瞬间,也都很想她。”
似乎喝了太多酒,有些晕眩,伏颜猛地把酒坛按在桌子上,震动了桌面,酒坛里的酒水荡起波纹。
“我不会说话,也不怎么会那些好听的。”
“但我以为,自己有一辈子时间对她好...”
“我以为..”
手抓着酒坛边缘,脸侧压在胳膊上,身体抖动地哭了起来,:“是我没能保护好她....”
“那么好的姑娘,为什么呢?....”
“小莲那么好...凭什么啊...她才二十岁啊,人生还没开始开心呢...”
“是不是我以前杀戮太多……罪孽降到了心莲身上啊……”
...
眼前似乎出现了那个第一次见面,穿着鹅黄色衣裳朝她奔来的少女,十五岁年华,经历苦难,但笑容灿烂得要命。
田密听得想哭,但吸了吸鼻子,最后还是忍住了。
总不能两个人都哭吧。
“但你有没有想过,心莲看到这样的你,会很失望。”她的语气那样轻,但却重重砸在伏颜心里。
他没动,抓着酒坛的手却慢慢松开,泪花落到桌面。
“伏颜,你知道么,心莲她总是提起你。”
“你应该猜不到吧,那样内敛的姑娘,说梦话都是你的名字。”
“在街上看见好看的布匹,就嘟囔着想给你做衣裳。”
“吃到好吃的,就想着下次要带你也去一趟。”
“还总是和我说——她之前十几年过得不顺,遇到你特别特别幸运,还说,以后成亲的嫁衣,要自己绣,不让我买。”
伏颜还是那个动作,但眼角的泪,流得无声。
“你看,心莲的心里,你那么好,像清风朗月一样。”
“她说,你是她人生中的一缕春风。”
“伏颜。”
“你说,她看见现在的你,会开心吗?”
“这是心莲橱柜里,上面绣着【长乐未央,长毋相忘】”她拿出香囊放在桌上。
“是给你的。”
...
没有再说了。
有些话,说再多都比不上他自己想明白。
田密轻轻推开门,顺着一条鹅卵石小路走去。
路的尽头是一座墓。
石碑上刻着——【伏颜之妻】【田心莲】
文字刻的生硬,一旁的雕花更是歪歪扭扭,一看便是伏颜自己弄得。
这条路、旁边未发芽的花种,墓碑、泥土...都有伏颜的痕迹。
手指划过名字。
她就近坐了下来。
“堂姐要离开了。”
“边关还有些事没处理完。”
“这一走,不知何时才能再回来。”
“要是想堂姐了,就来梦里找我。”
“堂姐很好...真的...很好。”
“就是...有点想你。”
...
伏颜在田密走后慢慢起身,看着那个墨蓝色的香囊。
看了很久很久。
才伸出微抖的手。
抓住,慢慢收紧。
“对不起...”
*
田密和仇旷打算离开那天正是芒种时节。
天空降落下入夏后的第一场雨。
士兵整装待发。
田密叼了根草,倚在军营仇旷屋子外的槐树下。
两脚交叉,双手抵在脑后,怡然自得地看着天。
又瞅了一样不远处的日晷。
好家伙!
这人都进去半个时辰了,俩人干什么呢!
【……你以为呢……】系统看田密的表情就知道她没想好事。
田密:可能在商讨什么兵法、政策云云的。
【……我信你个鬼!】
田密翻了个白眼,正看见一身“正气”从营帐里走出的季辰。
以及……羞羞答答的,仇旷。
田密:我滴个乖乖!
【……八块腹肌,你见过?】
田密:...你的关注点能不能正常点儿?
“咳...将军,我们走吧。”仇旷抿了下嘴,轻咳一声说。
“原来,仇将军没忘记时间啊~!”田密故意“阴阳怪气”地说。
“咳....诶嘿嘿...”小麦色的脸上露出傻笑,仇旷摸摸头,:“将军久等了。”
田密又看季辰。
盯着看了半天,让季辰发毛。
“田将军有何事?”双手背在身后,月白色锦袍,风流倜傥又温文尔雅,不知道的还真以为是个“正经人”!
视线回来又看了看仇旷。
又看了看季辰。
两人被田密看得极其尴尬。
就在想开口时。
田密出了个口哨往院外走去,步子慵懒地像猫。
暗红色背影消失在拱门旁,仇旷脸又红了,声音也不似平时硬气,:“将军是个很特别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