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密被囚禁了。
但倒也不是常规的那种锁链困着、不给吃不给喝的。
而是……好吃好喝被伺候着。
为了保住君不厌的腿,田密当着穆夜的面喝了软骨散,其实穆夜还是很忌惮她的。
眼下,田密正浑身无力地坐在贵妃榻上。
但,或许这就是成长吧——此刻,她心里万分焦急,但面上不显分毫。
那晚她拒绝了穆夜,他也像是早就想到了一样,低头笑了笑,也没说别的,就让她做了这样的选择。
这是一种很常用的讨价还价的方式:
——先说一个特别过分的、对方一定不会接受的,然后在对方拒绝后,表现地好像很大度一样,说出自己真正的目的。
但又不太一样。
别人是真的从不同意转到退而求其次。。
但对于他们,这样的把戏他俩都心知肚明——这种把戏。
因为穆夜都没怎么停顿就说出了本来的目的,好像都不屑于搞那些小把戏,而前面让她当皇后的要求,只是想要试一试。
心知肚明的阴谋,还能叫阴谋吗?
但,不管是阴谋还是阳谋。
都这样了。
她的确有些有恃无恐,她知道穆夜不会为难她。
——她不是圣人,利用也好、心计城府也罢,她是人,活生生的人,有私心,也会自私,像每一个活生生的普通人一样。
如果真的只能在君不厌和穆夜中选一个。
她一定会选君不厌。
她是人,
她就是有私心。
她的私心就是君不厌。
原情节里,君不厌折了一条腿,虽然登上了皇位,但......她现在,真的不想让他受一点委屈。
他小时候一定很苦,所以...她来了...
原来,她真的可以成长为为了别人而没那么自私的样子...或许遇见君不厌并爱上他之前,这样的心境,对她来说——天方夜谭。
*
“什么叫找不到!”
一块免死金牌砸在小太监的太阳穴上面,令牌落地砸在地上叮铃作响,一流鲜血顺着太阳穴从小太监脸侧流下。
但小太监不敢吭声,使劲儿埋着头,胆颤道,:“回皇上,先太后的陵寝被破坏地太厉害,尸骸....尸骸找不全了...”
穆夜站在龙椅前浑身发抖,然后猛地坐回去,后背重重靠在椅背上。
搭在右边的手,抬了抬,有气无力道,:“下去吧。”
“……是。”
...
眼角涨得通红,但愣是一滴泪都没落下,他现在都不敢眨眼。
怕眼睛微微一动,泪就掉下来了。
他觉得自己应该找点事情做。
对,找点事情。
一下没站起来,扶着龙椅才起来,拖着腿走下台阶。
忽然像是被绊了一脚一样,跌倒在第三层台阶上,脚滑下去,似乎是崴到了,但他像是半点事儿都没有的样子,顺势整个人的后背躺在台阶上。
看着顶上的龙纹浮雕,眼泪还是顺着眼角下来了。
静静地流下,重重地砸在地上。
泪水朦胧了双眼,回忆波涛汹涌而来。
他还记得小时候,母后不受宠,但为人和善,各宫的娘娘大多对母后也是敬重颇多。母后身为大穆皇后,但很喜欢亲手给他做各种样子的糕点、给他缝布老虎、扎纸鸢、教他下棋认字...
母后很苦,其实小孩明白得有时比大人还多、还通透,但母后从不说,也不发火,他也不会像其他皇子一样从小就被赋予极高的期盼。
他还记得有一次他做噩梦,母后被人害了,他吓得惊醒跑去母后屋子。
母后就坐在书桌旁,看着父皇的画像,眼睛通红,但一看见他立马就来抱他。
她说——“母后这辈子最幸运、最值得骄傲的事情就是有阿夜。母后不求你当皇帝,只想你平平安安、顺顺利利...”
...
此刻,那些场景,走马灯似的在眼前划过,那些话也萦绕耳边,但...他却连她的陵寝都守不好。
母后离开这些年,虽然他不常把她挂在嘴上,但其实心里比谁都记得清楚,他只是不喜欢只在嘴巴上记得清楚而已。
每每遇到难事或者心情不好、又或者心情很好,他总是喜欢去母后的陵寝前祭拜一番,和她聊一聊。
他不信鬼神,但总是想起母后离开时,他跟着去山上祈福,山上的僧人说——“入土的人,才能魂归故里,才能找到轮回的路。”
母后会不会迷路啊...
...
他现在是大穆的王,坐拥万里江山、无尽财富,但他此刻趴在台阶上,哭得不能自已。
人生啊,哪有圆满?
不知过了多久,总之都是夜里。
他站起来,从墙上拿下那把代表帝王的长剑,黄金剑鞘被随手扔在地上,他走了出去。
沿路的宫人都发着抖,头恨不得埋进胸口站在一旁。
他去了穆璋的宫殿。
那个曾不可一世,以为将一切都玩弄于鼓掌的男人,此刻虚弱地、苟延残喘地躺在床上,听见声音,侧头看过来。
视线下移,看见了穆夜手里的长剑,但他平静地把头转回去,看着明黄色的帷帐顶。
“所以,这就是你的选择吗?夜儿。”
好陌生的一个称呼,好像是在上辈子被人这样叫过一样。
“我只想问您一句话。”穆夜的称呼和语气并没有像他的动作一样暴戾。
“是有关你的母后么?”
“当年她被人下慢性毒药,您...之前知道么?”
“知道。”后者没有半点犹豫。
“…所以...所以,害死母后的人,也有你。”他换了称呼,握剑的手上青筋爆出。
像是陷入回忆一样,穆璋眼睛无神,:“知道又怎样?其实我已经想不起你母后入宫时的样子了,她不是最好看的,也不是家世最好的,但朕很喜欢去她那儿,因为她总是不争不抢的,每次去她宫里,朕都很放松。”
“所以后来你祖母要扶持她,朕也同意了,因为那时候好几个出身比她好的,对后位虎视眈眈,不管选谁,都是一场血雨腥风。”
“朕不喜欢那样乱的后宫。”
“但她当了皇后,慢慢就变了,每次都会跟朕说很多琐碎的事情,没完没了的...”
“后面就是有了你...”
似乎是一个人陷入了回忆,穆璋不再开口,静静躺在那。
“变了?母后是自己想当皇后的吗?你知不知道她总是夜里看着你的画像和临字垂泪?深宫里,一个又一个难熬、又漫长的夜晚,你凭什么只看到自己的难处?”穆夜气得笑了出来。
就在这时,穆璋笑了,然后猛地咳嗦起来,背都离了床,脸涨得发红。
他这辈子,从一个几乎被所有人忘记的落魄皇子,做到了万万人朝拜的帝王,最后败在了自己最爱的女人身上。
呵。
戏谑又可笑的一生。
“你知道,害你的人就是平日温顺得体的皇后,还有那位你冒着滑天下之大稽带进宫的女人么?”穆夜总觉得自己母后为了这样的人死太冤太冤,所以他不想让他死得这么顺利。
“知道。”床上的人平静地吐出两个字。
之后,不管穆夜再如何,他都没有再说一句话,躺在床上,眼前似乎出现了一幅画。
是秋兰画的,画儿里是三个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