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江是个真实的人,吃这婆子一篇道着了真病,倒抽身不得。
婆子道:“押司不要心里见责,老身只恁地知重得了。我儿和押司只吃这杯。我猜着你两个多时不见,一定要早睡,收拾了罢休。”
婆子又劝宋江吃两杯,收拾杯盘下楼来,自去灶下去。
宋江在楼上,自肚里寻思说:“这婆子女儿和张三两个有事,我心里半信不信,眼里不曾见真实。待要去来,只道我村。况且夜深了,我只得权睡一睡,且看这婆娘怎地,今夜与我情分如何。”
只见那婆子又上楼来说道:“夜深了,我叫押司两口儿早睡。”
那婆娘应道:“不干你事,你自去睡。”
婆子笑下楼来,口里道:“押司安置。今夜多欢,明日慢慢地起。”
婆子下楼来,收拾了灶上,洗了脚手,吹灭灯,自去睡了。
却说宋江坐在杌子上,只指望那婆娘似比先时,先来偎倚陪话,胡乱又将就几时。
谁想婆惜心里寻思道:“我只思量张三,吃他搅了,却似眼中钉一般。那厮倒直指望我一似先前时来下气,老娘如今却不要耍。只见说撑船就岸,几曾有撑岸就船。你不来睬我,老娘倒落得!”
看官听说,原来这色最是怕人。
若是他有心恋你时,身上便有刀剑水火,也拦他不住,他也不怕。若是他无心恋你时,你便身坐在金银堆里,他也不睬你。
常言道:“佳人有意村夫俏,红粉无心浪子村。”
宋公明是个勇烈大丈夫,为女色的手段却不会。
这阎婆惜被那张三小意儿百依百随,轻怜重惜,卖俏迎奸,引乱这婆娘的心,如何肯恋宋江?
当夜两个在灯下,坐着对面,都不做声,各自肚里踌躇,却似等泥干掇入庙。
看看天色夜深,窗间月上,但见:银河耿耿,玉漏迢迢。穿窗斜月映寒光,透户凉风吹夜气。
谯楼禁鼓,一更未尽一更催;别院寒砧,千捣将残千捣起。
画檐间叮当铁马,敲碎旅客孤怀;银台上闪烁清灯,偏照闺人长叹。
贪淫支女心如火,仗义英雄气似虹。
当下宋江坐在杌子上睃那婆娘时,复地叹口气。
约莫也是二更天气,那婆娘不脱衣裳,便上床去,自倚了绣枕,扭过身,朝里壁自睡了。
宋江看了,寻思道:“可奈这贱人全不睬我些个,他自睡了。我今日吃这婆子言来语去,央了几杯酒,打熬不得,夜深只得睡了罢。”
把头上巾帻除下,放在桌子上,脱下上盖衣裳,搭在衣架上。
腰里解下鸾带,上有一把解衣刀和招文袋,却挂在床边栏干子上。
脱去了丝鞋净袜,便上床去那婆娘脚后睡了。
半个更次,听得婆惜在脚后冷笑。
宋江心里气闷,如何睡得着。
自古道:“欢娱嫌夜短,寂寞恨更长。”
看看三更交半夜,酒却醒了。
捱到五更,宋江起来,面桶里冷水洗了脸,便穿了上盖衣裳,带了巾帻,口里骂道:“你这贼贱人好生无礼!”
婆惜也不曾睡着,听得宋江骂时,扭过身来回道:“你不羞这脸。”
宋江忍那口气,便下楼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