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个细长透明的玻璃瓶,粗细长短都与一根指头相仿,瓶中盛满了红色的液体,看起来像是血液。
娜塔莎大人小心地拧开尖刺形状的瓶盖,倾过瓶身,将鲜红的液体一滴一滴倒入火盆中。甜腻芬芳的气味顿时弥漫开来,其中又隐隐有股腐臭挥之不去,无论香甜如何浓烈,始终无法将臭味完全掩盖。
艾尔西突然产生了个奇妙的念头——这倒是有点像您哪,戴蒙殿下,不管您如何展现自己的慷慨、优雅与风度,真正对您有所了解的人都会注意到您英俊的相貌下那扭曲的心灵的。
薇卡依然闭着眼睛。即便她对娜塔莎大人正在准备的法术感到害怕,她也没有流露出一丝一毫。她明明知道自己无法再坚持下去,为什么还能表现得如此平静?就好比是一场战斗行将终结,她伤痕累累、败局已定,却仍然向对手举起了手中的剑。
不,这样的比喻还不够准确,他心情复杂地看着她的右手。应该说,自一开始,她参加的就是一场注定失败的战斗。人类的意志再怎么坚如钢铁,无休无止的痛苦折磨下也总有崩溃的时候。她无疑也清楚这一点,可还是义无反顾地接受了这场战斗,没有犹豫、没有迟疑、没有迷惘。
所以,我即将见证的,就是她最后失败的时刻么?对她而言,这太残酷了。
时间过去许久,一小瓶液体才终于倒完。娜塔莎大人松开手,瓶子落下,却没有在地上砸碎。一离开手,玻璃瓶便逐渐消散,触及地面的瞬间恰好完全消失不见。
这并不是什么高深的法术,但像娜塔莎一样什么咒文和手势都不需要,随手一挥便施展出来,寻常的奥术师恐怕一辈子也做不到。
突然一只蝴蝶从火盆中升起,扑扇翅膀时发出银铃晃动般悦耳的声响,盘旋着飞向薇卡。蝴蝶手掌大小,通体晶莹剔透,表面在火焰映照下泛着细碎的微光,视线可以毫无阻碍地穿过它的身躯。
蝴蝶没入了薇卡的胸膛,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就消失不见,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薇卡紧闭双眼,似乎什么也没有察觉到。
接着第二只蝴蝶起飞,随后是第三只、第四只、第五只……蝴蝶的数目越来越多,振翅的响动冲刷着鼓膜,艾尔西很快便无暇清点。它们飞舞着占据了审讯室的每一个角落,又成群结队地落在薇卡身上,又一一消散无形,若非如此,只怕她全身早已被重重叠叠地盖住。
戴蒙殿下与斯瑞普大人看得目不转睛。他们神情看似一致,但若谁有心仔细观察,轻易就可以发现两人的区别——王子只是焦躁,祭司却是焦急。
“薇卡殿下,”娜塔莎大人的声音在蝴蝶挥舞翅膀的声响中依然清晰,“您真的很了不起,竟然能一个人撑到现在,别说是我了,就连伊利昂大人也很钦佩您的勇气与毅力呀。不过呢,终究是到此为止喽。”
不再有新的蝴蝶自火盆中诞生,眼前的重影渐渐稀疏,顷刻间最后一只蝴蝶也落上了薇卡的肩头。娜塔莎弹了弹手指,火焰霎时熄灭。
薇卡睁开了眼睛,眼神迷离,一脸茫然,像是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看来这次的法术不像上次那样会带来巨大的痛苦,然而艾尔西却一点也没有因此就感到安心。能让娜塔莎大人也大费周折的法术,绝不会没有用处的。
事实果然如此。薇卡突然皱起眉头,轻轻地“啊”了声,张嘴大口大口地喘息着。“不……不……”她的双眼直勾勾地看着前方,“别、别这样,我……我……”
“怎么?”娜塔莎满脸甜美的微笑,“您不舒服吗?”
公主用力咬住嘴唇,唇齿间顿时淌下好几缕鲜红。“不,不是这样的……不是……”
“这感觉,您难道不喜欢?”
“不要……不要……你……你……走开……走开!”
“您无需在任何时候都这样坚强啊,亲爱的薇卡殿下,”娜塔莎的声音变得柔和,慈祥,犹如母亲在婴儿耳边低语,“您已经精疲力尽,也该好好休息一下啦。”
“不,我不在……这里……这里是托卡城,我……”她用力摇晃脑袋,像是想把什么念头从脑海中驱赶出去,“不对……这里不是……”
“您有许多亲人,朋友……他们关心您……爱护您……在他们中间,您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呢?您也不希望看到他们为您难过吧?”
薇卡仰起头痛苦地叫喊了声,叫声里充满了期盼与抗拒。“不……不……他们……没有!没有人在我身边!这里是地牢……我……我才不要那些……”她急速地喘息着,额头与脖子上青筋根根凸起,“不要……呜——一点都不要!”
“她这是怎么了?”戴蒙问,“她好像看到了些我们看不到的人或者事。”
“赞美您的洞察力,戴蒙殿下,”娜塔莎大人得意洋洋,“这个法术对她的身体不会造成什么伤害,只是勾起她美好的回忆,再夹杂她内心深处的期望,令她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想象中,抵抗意识会像春天的积雪般在不知不觉间消融。她甚至不会记得自己与您为敌。到了那时候,无论您要她做什么,她都会听从的。”
“了不起的法术。不过看她的样子,似乎并不太想沉浸到自己的想象中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