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界有很多山峰,西南尤多。
有的低矮,有的险峻,低矮与险峻相连,组成了群山。
群山环绕之中,又独有一座最高的山,山峰高耸入云,不知通往何处。即便最矫健的猿猴和最雄壮的鹰隼,也畏惧山峰上的层峦叠嶂,生怕一不小心,在山间时淡时浓多变的云雾中迷失了方向,找不到回家的路。
这座山的名字,便唤做鹰愁山。
山势巍然,树木深秀,密林里泉水涓涓而流,从错落有致的石头间穿过,从布满皱纹的老树根上漫过。
山泉由少积多,由小及大,到最后汇成一条哗啦啦地歌唱着的河流。
河流一路欢歌,却不知不觉间,走到了山崖的尽头。
河流浑然不觉,浑然不惧,依旧大声的歌唱着,从高高的山崖上一头栽下,山岭上就又多了许多白色的银涟一般的瀑布。
瀑布银河倒挂,伴随着万马奔腾般的声音冲下山峰,落入山谷,击打在山底坚硬的石头上。
历经了无数年地水火风历练的山石叹息着,无奈的爆裂开来,碎成小块小块的石子,随着继续高歌向前的溪流向更远的山下流去。
溪流左弯右绕,被两岸斑驳且纷杂的泥土与草木纠缠,渐渐激情不复,水势便平缓了许多,慢慢的现出一条大河的模样,世人口中所说的流沙河,就在此地形成了源头。
有河流的地方自然就有渡口。这里有流沙河上最繁华也最偏僻,最奢侈也最简朴的唯一一个渡口-黄沙古渡。
有渡口却并没有桥-以前是有的,只是岁月太久了,昔日的木桥承载不了时光的重担,便在某一个暗黑的夜里叹息着沉入水底,而后随着时光化作了两岸柔软摇曳的水草,继续守护着这一汪碧水,两岸黄沙。
渡口可以没有桥,却不可以同时没了船。
一艘乌篷船横卧在碧水中,鹅卵粗细的缆绳系在靠岸的树桩上,船身随着波涛上上下下的起伏荡漾。
船上空空荡荡,并没有人在。
野渡无人舟自横。
也不是完全没有人。
靠近渡口的小茶棚里,一身旧衣的老艄公,嘴里含着一根不知名的草根,闭着双眼斜靠在茶棚廊下的柱子上打盹,满是皱纹的黑脸庞被西下的夕阳映满红彤彤的颜色。
茶棚和黄沙古渡一样苍老,春天尚未完全离去,盛夏却仿佛早已到来,天气明显的热了许多。
茶棚四围的围挡有三面都已经被揭开,只剩下光秃秃的,斑竹搭乘的顶棚和柜台后的围墙。
柜台后面,胖乎乎的掌柜满头是汗, 一边噼里啪啦的打着算盘,一边又是叹气又是摇头,似乎又亏损了很多钱。
旁边瘦瘦的小伙计一脸倦容,盘着双臂趴在柜台上,百无聊赖的想着什么心事。
柜台前面,稀稀拉拉只有三张硬木的桌案,两张都空着。
左边的长凳上一位樵夫赤裸着半身,对着一碗凉茶歇气,砍柴用的斧头随意地摆在桌下。
青山绿水红日头,碧水无语东际流。酒家藏在竹林里,与君共饮千古愁。
好一派山水,好一幅画面。
再好的画,也要有人欣赏。似乎不愿意这么美妙的画面凭空埋没,顺着河岸的羊肠小道上,两个身影远远的走过来。
被夕阳拉长的影子抢先一步到了茶棚,胖掌柜抬头瞟了一眼,脸上并没有喜悦的颜色,低下头继续一边叹气一边拨拉算盘。
来的一大一小两个人,都是俗家打扮。两鬓微白的中年人一身青色文士衫,质朴无华,看不出什么面料做成,上面扑满了远行的旅尘。
中年人颌下微微有须,脚步并没有因为长长的旅途而显现那怕一点点的蹒跚,面色一如既往的平静与平和。
小的那个约莫十四五岁,正是卜卦的酒窝少年扬儿,滴溜溜的黑眼珠里此刻布满疲惫,。
当遥远的行程冲淡了最初远行时的兴奋与好奇,他有一点意兴阑珊。
两个人来到茶坊里面,靠了一张闲桌坐下。中年人四下打量一番,微微点了点头。能在这人迹罕至的黄沙渡口遇见这样一个歇脚的茶棚,他似乎很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