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家军所驻扎的营地主帅营中安静非常,只余谢青闻愤怒而粗重的喘气声,似乎要将对面坐着的人生吞活剥一般,表情略有些狰狞。
“谢小将军,你这副表情是作甚,是想要杀了咱家替那敌军的甄石报仇不成?”冯凭漫不经心地看了看自己略微有些泛白尖细的指甲,复又看了眼坐在主帅位置上的谢远,笑的有些放肆。“谢将军您说呢?谢小将军这般,难道不是在责怪咱家替他杀了甄石,打了胜仗?”
因着对岸左护军损失甄石一员大将,朝廷军思量着将战线再次朝着西边推进了,将整条邬江都囊括在了其中。而主军营地也从陌州移到了邬江边上来,仿佛下一步就能带着铺天盖地之势将云州侵吞其中。
经过邬江一役,前锋军大将甄石一死,大大的打击了左护军,使之不得不后撤百里,远离步步逼近的朝廷军。
这仗对于朝廷军来说无异于是大大增加了士气的一仗,原先谢家军的将士们心中并不乐观,尤其是经历过原先在北境之时和褚洄还有右护军斥候营的兄弟们并肩作战,对镇西军中将士们的能力他们还是觉得相当的佩服的。且左护军甄大将军也是成名已久的大将,即便不是嘲风将军本人,他们这场几十万人的小规模战争并不乐观。
可现在……总让谢家军的兄弟们心中腾升起一股,我们也并不是很差,与镇西军同样有着一战之力的想法。更不要提那些趾高气昂的朝廷军们,从来都没有将任何人放在眼里,纷纷觉得他们自己才是人间正道,疆场正统。
最令他们觉得可笑的是,无论甄石是在什么样的一个情况下死的,对他们来说都只有好没有坏。跟随者甄石一起进攻邬江想要趁机占领渡江之桥,入侵陌州的那些先锋军们,若是能够一举歼灭,对整个朝廷军来说都无异于是一场天大的喜事。可那位谢小将军居然想都没有想就开口将人放走了,还令全体谢家军都对着对岸的甄大将军和甄石的尸体鞠躬行注目礼,简直就是一场笑话。
什么英雄惜英雄的说法都是用来骗骗那些刚入军营的愣头青的,他们这帮混迹官场多年的老油条,怎么会相信这种可笑的无稽之谈?
若是谢青闻知道这些人心里在想什么,定会气的直接将他们暴打一顿。这些吃着皇粮的蛀虫,若不是此次爆发战事,只怕他们老死都体会不到战场的残酷,现在不过是战初试水,结果到底如何还未可知,他们就狂妄自大的认为自己天下无敌会不会太可笑了一点?
主位上的谢远冷哼一声,即便他已经一把年纪,从坐姿和形容上来看半点也看不出年迈的架势,反而体现出一股与众不同的傲然铁骨来。他背脊挺的笔直,脸上的肤色因为北境常年的风吹日晒显得粗糙又黝黑。“甄石年少成名,虽是年轻却也是一个铁骨铮铮的汉子。难道吾儿对他表达自己内心的敬意,还要经过冯公公的同意不成?”
这个冯凭当真是阴魂不散,从前他们在北境与北汉大战之时冯凭为了盯着他们和曾家公子就厚着脸皮跟了过去做了监军。现在他们在陌州邬江与镇西军遥遥相望之时,他又出现在了谢家军的军营里。
知道的人知道他是曾后不放心定国侯谢远所以派来的监军,不知道的还当谢家军有怪癖,想要放个阴阳怪气的阉人在军营里镇营呢!
“咱家可不管什么英雄不英雄的,咱家只知道现在是是非之事,豫王已经成了整个大燕的叛徒,人人得而诛之。他手下的将士非但隐瞒豫王反叛之事知情不报,反而为虎作伥,为豫王卖命,即便再是如何顶天立地的英雄好汉又如何?反贼即是反贼,再值得钦佩也正不了。”
冯凭幽幽地端起桌上的茶杯轻啜了一口,在这寒冬之际能在营中喝上一口热茶倒是能纾解几分寒意。他到底也是年纪大了,竟然觉得腰酸腿疼起来了。
“呵,”冯凭的一席话非但没有说服谢青闻,反而更引起了他的恼火。谢青闻冷笑一声道:“手下将士?为虎作伥?”
冯凭斜眼看去:“怎么?谢小将军又对咱家的话有什么不满了么?”
“不满?你也太小看你自己了。”谢青闻凉道,“豫王殿下手下将士皆是跟随他数十年乃至二十年的英雄好汉,同舟共济为保卫陇西百姓和大燕边境作出了血与泪的贡献,你有什么资格说他们在为豫王殿下卖命,为虎作伥?”说的难听点,那些本来就是人家豫王殿下自己的人,不帮着豫王难道要掉过头来帮着你冯太监,帮着你曾后么?
他们不求名不求利,几乎都是将自己与陇西百姓和大燕的安危绑缚在了一起,这样的士兵,即便是为了豫王抛头颅洒热血,谢青闻也觉得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冯凭区区一个内监,靠着谄媚侍人上位,又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说这种满含着酸意的话?
“冯公公,请问大燕朝廷可有将养过这些士兵?在他们发生各种各样的事情不幸投国身死之际,你可有亲自去抚恤过他们的家人?”谢青闻抄着胳膊,看着冯凭的目光中充满了鄙夷。
谁不知道大燕朝廷将整个镇西军视为眼中钉肉中刺,连拖延军饷军粮刻意打压他们都来不及,又怎么会好心好意的去抚恤伤亡将士的家人?朝中从未派出过半个人对他们有过安抚和慰问,现在又凭什么站在这儿大言不惭的说,你镇西军将士是我大燕朝廷一金一银的将养出来的,到头来却狼心狗肺的反过来帮助反贼共同谋逆呢。
“青闻。”谢远喊了一声,“不可胡言乱语。”他轻飘飘地说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