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能把琴谱又摆回地上,站着再往下看去。
与沉默的琴仙相对,四周音声造物们还在来回奔走,发出水波荡漾一般的声音。苟彝只往琴谱上瞄去一眼,就拿起酒葫芦和“猴子”喝开了。倒是朱管家仔细观望着琴仙的反应,心里期待着琴仙要怎么出手,教训这两个醉鬼。
可是出乎朱管家意料,琴仙齐康夜居然沉默地站了很久。
渐渐地,豆子大的汗珠一粒一粒从他额头上冒出来。
“这是怎么回事?”朱管家心中大怪,刚要发问,齐康夜双眼一瞪,吓得他没敢开口。
只见齐康夜突然皱紧了眉头,却也没有了后续动作,只是慢慢地,身体开始发抖!
他颤抖地越来越厉害,最后竟宛若癫痫一般。朱管家吓得心想自己是该先去找医师还是找老爷?幸好,在他下决定前,齐康夜已经勉强控制着,盘坐下身来,眼睛紧紧盯着琴谱,像是恨不得用眼皮吃了它去。
接着,齐康夜右手凭空一拍,一张琴便在他手下成形。
“铮——”
齐康夜往琴弦一拨,满院的造物便纷纷炸开,包括正陪苟彝喝酒的猴子。苟彝叹了一口气,却继续举起酒碗,不知敬向谁。
“铮铮——”
齐康夜继续拨琴,琴声刚烈,而他脸色通红,汗珠密布,仿佛每一下都用尽全力。满院的灵力无穷升幅,连同他的表情也开始变得扭曲。
朱管家看出不对,赶忙劝道:“齐先生,您可千万保住灵台清明,不要走火入魔了呀!”
可回答他的只有琴声。
“铮,铮,铮!”
齐康夜一身素袍无风自鼓,紧跟着发箍崩断,一瀑黑发根根吊起。他却绝不停止,仿佛再也听不见外人的声音,陷入一个旁若无人的世界,仿佛作舞——
“铮——!”
“噗——!”
刺耳的乐声、弦断、和琴仙喷出的血,一同划伤了庭院。
“齐先生小心!”朱管家惊呼出声,看着琴仙这时脸色苍白,长发散乱,灵力更是突然濒临耗尽,赶忙上前帮扶,可齐康夜却推开了他,眼睛只盯着叶子启问道:
“这首曲子叫什么名字?”
叶子启依旧坐着,醉眼迷蒙:
“天山同侣。”
“何人所作?”
“尹长琴。”
齐康夜轻轻张开嘴,僵硬了很久。
“传闻说,他在天水城上一曲退万敌,是真的呀……
他……配了什么术法?”
“寒域,天寒境。”
齐康夜点了点头,又把头垂向琴谱,愣愣不语。
叶子启等得不耐,又补充说:“尹仙师在天水城把一首曲子弹了三天,城里的琴师都争着抄录琴谱,我这份是由宫廷首席乐师亲自整理的,看在我参战立功的份儿上,才准我记诵。我大约记得一字不错。易国人现在自顾不暇,肯定来不及把这份琴谱传入中原,也未必肯传。我这份便是中州唯一一份,够不够过你的关?”
齐康夜受到质问,慢慢重新端正起神色,站起身,正对着叶子启,又摆回那副倨傲的神色。
接着,双臂合手横于胸前。
俯首大拜!
“自《高山流水》后,千载之间,唯有此曲,可并称天籁。齐康夜谢过先生传曲之恩!悲哉伯牙绝弦,恨哉长琴死国。但有此曲存世,足以慰藉英魂。‘琴仙’齐康夜,代琴坛后世千万琴士,再谢先生传曲之功!”
大拜,再拜。
高傲的琴师低下了他的头。
朱管家看得目瞪口呆,苟彝还在喝他的酒。叶子启却也没有反应,只是有些发痴,依稀中,又想起了那座城头。
礼毕,齐康夜站起身,紧紧抱着琴谱,一步一步地离开。
“先生,哪里去?”朱管家惊觉齐康夜竟然不是回屋,而是在往画仙府大门的方向走,赶忙追上询问。
齐康夜道:“不必跟了,朱管家。请转告王大师:高山流水遇知音,彩云追月得知己。康夜此行,原本是想要找到知己,不想,竟找到了明月。”
言罢,琴仙就迈着颤巍巍的步子,离开了画仙府。
断了弦的琴具,在庭院中缓缓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