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之大，无非草木……天下之大无非草木啊！

主生，却不能为天地间留下一线生机，她的确是最失败的神。

于是，当她毅然决然离去的时候，连个背影都没有留给言念，是的，她是为天地间留下了一线生机，但是却没有为言念留下一线生机。

为天下人而辜负一人，值得吗？

但是那个神，那个被抛弃被辜负的一人，那个掌管生死的杀伐之神，在她堕落神格的那一刻，便成了魔，情至深处便疯魔。

在涣散灵力的那一刻，她好像听见了那个最忠诚的信徒的自我剖白：我慢自矜高，谄曲心不实，于千万亿劫、不闻佛名字，亦不闻正法，如是人难度。偏偏遇到那个她，承载了一生的欢喜与痛苦，然我并不后悔，倘若没有过度的欢喜，便没有极度的悲伤，但若要我用从未与她相识来换取无悲无喜，我却是不愿意的。

白茶上神忽然想起了一个问题，杀伐之神是怎样成神的呢？

向里向外，逢着便杀。逢佛杀佛，逢祖杀祖，逢罗汉杀罗汉，逢父母杀父母，逢亲眷杀亲眷，然而对着她，却是退缩了，自一路血海杀戮中归来，偏偏用一身的血腥守护着属于白茶上神的圣洁，那是只属于他的神明。

这天地间他什么都不畏惧，却再遇见她之后，什么都怕，最怕就是她离开。

右手持剑，左手抚经。白茶上神却是双手捧着心经，没有一把武器。她拥有着慈悲之心，却无雷霆手段，却偏偏幸运至极，得杀伐之神一路守护，神挡杀神，佛挡杀佛，一路护送，一直到白茶上神成了天地间第一个神，却依旧没有终结，守护这个神，已经成了他的使命，与生俱来的使命，是毒药，亦是蜜糖。但无论是什么，于他而言，都甘之若饴。

*

记忆线到这一刻，木兮瘫软在地上，她不敢相信，她不能相信，那个神，为她付出了这么多，曾经在人间，她一直觉得是言念辜负了她，在仙境的时候，她依旧觉得，那人不顾她的心意强行抹去了她的记忆。

她喜欢他无疑，但她的喜欢，相比于他，实在是太少了太少了。

*

就在恍恍惚惚之间，木兮看见了一个美好到极点又冰冷到极点的神，她自漫天飞雪中向她走来，轻轻念叨的两个字是“姐姐。”

天旋地转之间，又是一段记忆涌来——

天地已分，万物丛生，她是最后出来的灵，游荡在天地间，却找不到归宿。这一日，她游荡到了雪山之巅，蓬松雪白的云丛间露出一角弯月，众星列宿，却都难掩荧荧月华。

于是，她寄灵在那高山之巅的一抹孤雪中，成为天地间最冰冷的存在，她出世的那一天，天地间为她下了一场大雪，却没有一个神来迎接，在这一点之上，她与白茶上神何其相似。

然，终归是不同的，雪神虽是神，但在排字论辈的众神中，实力不高，辈分最小，想必是没有神愿意多理她一些的。

“欢迎呀，天地间的最后一个神。”

灵动明媚的声音由远及近，带着少女银铃般的笑声而来，雪神只感觉春风拂面，好不自在，祥和而清新的草木香气扑面而来，是主生之神所特有的活力。

“不好意思，来迟了，雪山之巅实在没有什么草木，还是最近的雪松通知我，方才赶来的。”

“你还没有名字吧，如果不嫌弃，我便送你一个名字可好？”

“宋长情怎么样？”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

其实雪神是很喜欢这个名字的，长情长情，多好听的，但是自来冷漠惯了的性子也不知如何去道谢，只能不伦不类笑了笑。

说到底，她又怎么会不喜欢呢？来自主生之神所赐的名字，都有着生的祝福，就算是神，也是欢喜的。

于是，她就跟在了白茶上神的身边，这一根，便是整整一万年。

“真好，我终于有了妹妹。”

“真好，我终于有了姐姐。”

对于这个孤雪幻化而成的妹妹，白茶打心眼底是欢喜的，相处的时间越长，她越是知道这个妹妹并没有表面那般冷，其实是个很善良很暖的姑娘。

而且雪神气质极干净，一眼看去，唯余惊艳，只觉一念清净，烈焰成池，只是看久了，总有股萧萧疏疏的感觉，既亲切，又叫旁人不敢轻易亲近。

当然，白茶上神不是旁人，而是亲人。

*

诸多幻象一一散尽，那个雪神款款向她而来。

一轮圆月恰从云中纵出，清澈雪辉和着星光遍洒而下。

漫天飘舞的大雪过后，是不食人间烟火的雪神，如今的神界，唯一的神，唯一的清冷与寂寞。

“姐姐，你回来了？”

望着面前的雪神，木兮怔了又怔，最终微微一笑，刹那间春花盛开。

“长情妹妹，可是想我了。”

白茶上神似笑非笑，满是宠溺看着这个万年前一直跟在自己身后的妹妹，如今已经能独当一面，而且为她守护着回家的路。

“姐姐……”

雪神终究是哽咽着，泣不成声。漫天的大雪又开始下了起来，飞扬飞扬，又带着些许欢喜与灵动，在宣泄着雪神的思念，也在迎接着白茶上神的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