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山绝顶,云麓宫。
一个小道童匆忙跑进茶书馆,上气不接下气的喊道:“道、道长,有位不肯通报姓名的先生非要进来见您不可!师兄们想要拦住他,却不知被他施了什么法儿,全都一动也不能动了!”
君山道长正在与紫玉上仙吃茶,听了这话,两人交换了一个困惑的眼神。君山道长放下茶盏道:“你在这里稍坐片刻,我先去打发狂徒——”
话音未落,门口便响起一个故作生气的声音:“故人前来拜会,不过想讨杯茶吃,却要被你这老道当作狂徒打发,这是何道理啊!”说罢,自行掀帘而入,笑吟吟的望着盘坐在茶席旁的两人。
小道童连忙退到一边。
君山道长和紫玉上仙乍听到这个声音时,就已经露出了震惊的表情,而看到此人真面目,紫玉上仙更是连眼珠都鼓出来了。
“怎怎怎么会是你!”他指着这个人,舌头都打结了。
“为为为什么会不是我?”这人学舌道,然后装出一副夸张的样子,也指着紫玉上仙喊道:“啊呀,这不是阿骄吗?你也在,真是好巧啊!多年不见,你也见老了,脸色还那么难看,要不要我帮你号号脉?”
不等紫玉上仙回答,他又朝旁边的君山道长笑道:“老远就闻到茶香,看来今天有口福喽——”
紫玉上仙“嚯”的站起来,也顾不得在小道童面前失态,横眉怒目的吼叫道:“谁让你进来的!?我紫玉骄原本好端端的,就因为触了你这个大霉头才变得这么晦气!还有,不准你再跟我称兄道弟,早在几百年前我们就已经恩断义绝了!”
这人听了一点儿不生气,反而大摇大摆的走到茶席前坐下,故意将脸冲着紫玉上仙,随手揭开桌上一只水冬瓜木盒的盖子,喜滋滋的看着里面的那绿得发黑的小方块,喜道:“君山茶膏!我一猜就是它,快,拿滚水来沏上!”
紫玉上仙气得要掀桌,被君山道长伸手拦住,使了个眼色,表示这里交给自己处理就好。紫玉上仙便气急败坏的拂袖而去:“要喝你们喝!这屋里浊气太重,我要出去透透气!”说罢,气冲冲奔到外面的庭院,往树墩上一坐,背朝着这边。
君山道长微微一笑,紫玉上仙是他结交多年的老友,他是个什么脾性自己再清楚不过,若是真的动怒,早就掀帘子甩脸走人了,又何必跑到院子里去干坐着,分明也是和自己一样,内心充满好奇:一个几百年来音讯全无的旧人,突然间主动跑上门来,这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因此一方面迫不及待想要知道答案,另一方面却又不愿轻易跟他示好——毕竟有些心结不是区区几百年就能化解成无的——于是找个借口跑到不远处,这样既不用跟这人面对面,还能顺便偷听这边的动静,一举两得。
这时,不请自来的家伙又开口了:“虽然我不请而入是唐突了些,但咱们老友重逢,实乃天缘,实在应该好好坐在一起促膝畅谈。阿骄啊阿骄,你这又是何必——”这话听起来十分惋惜,却又暗含讥讽。
君山道长担心他再说下去,紫玉上仙真的会暴跳如雷,连忙召唤小道童过来侍茶,自己又从水冬瓜木盒内取下少许茶膏,用滚水冲瀹于琉璃杯中,待茶汤均匀后,分别倒入三只小盏,并示意小道童将其中一盏送出去给紫玉上仙。
“这些年你行踪飘渺不定,我们也鲜有你的消息。别看紫玉这样,其实他心里还是很记挂你的。”君山道长故意压低声音说,同时将一只茶盏郑重递到不速之客面前,随即又提高声调:“来,品一品这茶膏,看还是不是当年的滋味。”
“君山茶如果自称天下第二,那天下第一的位子估计就要空缺喽。”这人笑道,然后悠然闭上双眼,沉浸在漫溢的香气中。“嗯,就是这个味……这么多年了,一点都没有变。”
一时间,室内茶香飘绕,水汽氤氲,时光仿佛又回到了数百年前……
同样的地方,四位丰神俊逸的青年围绕茶席而坐,以茶代酒,高谈阔论,亲如兄弟一般。虽然性格各异,却聊得十分投机。直到后来,其中三人竟同时爱上一位仙族女子,命运的格局从此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茶书馆再也无人上门,极其冷清寥落。炉火熄了,冷了,茶席上落满灰尘,昔日的音容笑貌只能在记忆中追寻。陪伴君山道长悟道参玄的,也只剩下窗外那随四季更迭而变化的风景。
白驹过隙,蹉跎了韶华。明镜中的容颜,不知不觉在朝朝暮暮的更替间,被深深刻上了岁月的痕迹。
然而忽尔一天,紫玉上仙与瀚海龙君敖突然同时前来拜访,曾经的四人聚齐了仨。从此以后,茶书馆又渐渐开始恢复了人气,有了久违的欢声笑语。只是从前意气风发的年轻人,经历过种种世事变迁,岁月洗礼之后,都隐去了毕露的棱角和锋芒,变得厚重端明起来。屡屡追忆往事,大都有沉酣一梦终须醒的感慨。
“这些年,你可还好吗?”君山道长悠悠的问道。
“不得心境,万物为荒;埋名隐姓,云游四方。”对方的回应听起来漫不经心,但目光却明显变得深长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