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宁宁亲手写的笔记。
上头漂亮的字迹，看起来很像那封情书的字。不过他在上课时发现到，安柠和鹿宁宁的字迹其实非常像。她们真的在某些奇怪的地方特别相像，以致于没办法用字迹来判别寄信人是谁。虽然无法判断，但是——
鹿宁宁的注意事项。
鹿宁宁在自己的检查事项穖位是这么写的。既不是写“我”，也不是写“宁宁”，而是仔细地写出全名。
这么严谨的人，会在那么重要的情书上只署名“宁宁”吗？想到这里，厉乘风不禁心跳加速。安柠又是如何呢？署名的时候会写全名吗？还是……
“是说，鹿宁宁真的是个完美主义者耶，好佩服你喔。厉害厉害！”
听到李佳的赞美，鹿宁宁有点害臊。
“没这回事。只是因为我如果不这么做，就什么也办不到。其实我是个没用的废物……”
“在整个年级中名列前茅的秀才居然说这种话，听起来真刺耳啊。”
李佳也微笑回答。
三个人针对下次排演继续讨论了一阵子，并且检查先前的影片，接着在天空开始转红时决定解散回家。他们自然而然地一起来到校园。
傍晚的中校园里，除了厉乘风一行人，还有一些刚结束社团活动的学生正打算回家。云城的平地有限，高中的操场也不算大，不过足球社成员还是在面积受限的操场上发出活力充沛的叫声。三人就这么与正打算回社办的田径社女社员们擦身而过。
“啊！鹿宁宁同学！啊啊，好可爱，可爱到令人嫉妒啊……你现在才要回家吗？”
“啊啊啊啊太可爱了，要注意安全喔。明天我们再慢慢聊喔！”
“厉乘风同学居然也在耶！可恶的厉乘风……你凭什么和鹿宁宁同学一起走……”
大部分的女生都笑咪咪地经过，但其中也有人用凶恶的眼神瞪厉乘风。
“好，明天见。我们到时候再慢慢聊。”鹿宁宁也欣然回应。
等到看不见田径社女生的人影之后，厉乘风便说：“你刚才心情不错喔。”
厉乘风这么说，鹿宁宁随即满脸惊讶。反应和刚才在社办被安柠说“你看起来好开心”的时候一样。
“你说我吗？”
“田径社社员跟你说话的时候，你看起来很高兴啊？如果是我误会了，那我跟你道歉。”
鹿宁宁缓缓地弯起嘴角，做出微笑的形状。
“——你说得对，但也不对。厉乘风同学，如果你觉得我看起来很高兴，绝对不是因为大家跟我讲话。当然啦，大家跟我讲话，我很开心……但是我会高兴，是因为她们说我跟你在一起——就像刚才在社办安柠说的一样，我最近很开心。老实说，我每天都遇得很幸福喔。”
鹿宁宁眯起眼睛，抬头望着耀眼的夕阳。
“因为啊，厉乘风同学拍的影像，果然很像……”
“像什么——？”
鹿宁宁没有回答。
因为一穿过校门，鹿宁宁的笑容忽然僵住了。
“……”
“鹿宁宁同学？”
他从来没见过鹿宁宁露出这样的表情。
鹿宁宁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侧脸充满了愤怒，令人不禁打了个寒颤。
常常对安柠发脾气，但那是种坦率、光明正大的愤怒，跟现在截然不同。她现在的愤怒非常沉重、深刻，仿佛受到创伤似的……
厉乘风顺着鹿宁宁的视线看去，发现有一辆车停在校门附近。那辆灰色车子并不算大，但是充满了高级感，看就知道很昂贵。李佳立刻发出“哦哦！”的欢呼声。
“是早期的法拉利耶！一定很贵！”
“鹿宁宁同学？是你认识的人吗？”
在沉默不语的鹿宁宁面前，后座的车窗打开了。
伸出头来的，是位秀发充满光泽的女性。她看起来像二十多岁，却又有种苍老的感觉，让人难以辨别年龄；而且，她的身材苗条得很不寻常，脸上的微笑带有某种超然脱俗的气质。
女性看到鹿宁宁之后，笑得更灿烂了。
“太好了，宁宁。我一直没看到你出来，还以为要亲自进去接你才行呢。”
“……你一直在这里等我？我不太希望你来学校找我……”
鹿宁宁将声调压得很低沉，厉乘风惊讶地问：“宁宁同学，她该不会是——？”
“……她是我的……母亲，厉乘风同学。”
李佳恍然大悟地说：“咦？宁宁同学的母亲……你好！初次见面！我是和鹿宁宁同学是社团的李佳。这次我们会在了望公园的桂鹃花园——”
“——宁宁，你听我说，我跟你说喔！”
她无视李佳的话。
李佳还没打完招呼就遭到打断，只能“……呃？”的一声猛眨眼睛。
“我有事要跟你说喔！是非常好的消息喔！”
鹿宁宁的母亲口气宛如天真无邪的少女，厉乘风看着她，忽然发觉她并非无视李佳的存在，也不是故意不理她。
她只是单纯没看到。
她根本没把厉乘风和李佳放在眼里。
——仿佛她的世界里，并没有这两个人的存在。
“……什么事？母亲。”
“我接到平俊的联络，他说下个月要来这里呢！呵呵，好期待唷！你也很开心吧？是不是等不及了？宁宁，真是太好了！我一定要找机会让你们一起吃个饭！来，快上车，今天就让我们母女俩一起庆祝吧！”
鹿宁宁低下头，杵在原地好一阵子。她咬着嘴唇，露出忍耐的表情。
“鹿宁宁同学，你不要紧吧……？”
直到厉乘风担心地开口呼唤之前，她完全没有动静。
鹿宁宁回头看了看厉乘风，挤出开朗的笑容，然后对他鞠躬……
“对不起，厉乘风同学、李佳学姐。今天就在此告辞了——明天的拍摄练习，我一定会加油。明天也要继续拍我喔，厉乘风同学。请用你的摄影机，证明我现在和你在一起——”
斜阳照红华的双瞳，看不出她眼神深处的真实心情。
“啊，好，明天见——”然而厉乘风根本来不及回应。鹿宁宁一坐进后座，车子立即发动离去，完全不管另外两人。在场只剩下不知所措的厉乘风，还有非常担心地看着他的李佳……
“——鹿氏造船的千金？有高中生大的小孩？嗯……”
隔天一早，厉乘风才从被窝爬出来，就碰上跟常客喝到清晨因此刚到家的母亲。于是他一边泡了两人份的红茶，一边试着提问。母亲是云城深夜女王，想必知道很多内幕。
“……最近没听说跟她有关的事耶，不过她的确是个小有名气的人——鹿氏家族的千金怎么了吗？”
“她好像是我同班同学的母亲……可是感觉怪怪的，我有点介意。”
“说到鹿氏家族的怪人，应该是指四个兄弟姐妹里的最小妹妹吧？”
“叫什么名字？”
“呃……我不记得那么多耶，毕竟我也不是直接认识她。只不过让她出名的原因——应该说，可能是原因的对象，刚好是我的朋友，所以稍微知道一点。”
“什么意思？”
厉乘风的母亲打了个呵欠，啜饮一口红茶。
“她怀孕了。”
母亲直截了当说出来的字汇，不知为何让厉乘风有点心惊。
“鹿家的小女儿当时只有十几岁，刚从高中毕业进女子大学就读。她没结婚，也不知道对象是谁，听说在云城的某些人当中造成不小的轰动呢。”
“……当时的小孩，就是鹿宁宁。”
“鹿宁宁？咦？上次来我们家的可爱女生，是不是也叫柠这个名字？他们的读音一样？”
“是没错……改天我再跟你解释，然后呢？”
“我当时孕吐很严重，根本没空管别人的家务事，只有偶尔去店里帮忙一下，所以不是很清楚。”
当时鹿宁宁还在母亲肚子里，表示厉乘风应该也还没有出生。十七年前，母亲从大学毕业后和父亲结婚，虽然偶尔会到外婆的店里帮忙，但基本上仍旧是个全职主妇。
厉乘风忽然想到一件事，问道：“对了，我从来没问过，我的名字是谁取的？”
“嗯？是我呀，我烦恼了很久才决定呢。”
“——总之，关于鹿家小女儿的对象，虽然我有听到风声，却没真的去确认。传闻中的对象是我的高中同学，也是影协会的同好……在鹿家吵着要生还是不生的时候，鹿家小女儿不顾家人反对，独自把孩子生了下来……”
厉乘风有点耿耿于怀地问：“……可是妈，光是这样，为什么会让她那么出名呢？就算她是鹿家造船的千金，也不至于引起所有居民的讨论吧……”
母亲沉默不语。
她忽然别过脸，饮尽红茶后往浴室走去。
虽然话还没说完就打住，令厉乘风感到很闷，但他也只能无奈地开始准备自己和母亲的早餐。
他烤了土司，把蛋打进烧热并且放了油的平底锅里，还随手撕了一些生菜做沙拉。就在他忙东忙西的时候，母亲快速地冲完澡，用毛巾擦着头发回到饭厅。
“妈，你要吃完饭再去睡觉吗？”
“——据说她生下孩子之后，行为开始变得很怪异。这就是她出名的理由。”
母亲拿起土司，忽然接续刚才的话题。
“什……？”
“我想起来了，她的名字好像叫鹿莎。不过……话说在前面，这些都是听别人说的，我并不清楚事实真相。传闻多少会加油添醋，信不信就靠你自己判断——据说，从她忽然动手破坏家具开始的。”
母亲先去冲澡，或许是在烦恼该不该把这些事告诉厉乘风吧。
“可能是家里争吵着生或不生的问题，让她承受不住吧？也可能是她太爱那个最后还是没跟自己步入礼堂的‘对象’……又或者是她本来就比较脆弱？虽然不知道真正的原因，但是她的破坏行为似乎越来越严重，我还听说她在家里有访客时会忽然哈哈大笑呢。”
居然是这么回事啊！
“她被关在别馆，几乎没有养育过孩子，照顾孩子的似乎是外祖父——也就是鹿氏家族的董事长，也就是鹿家小女儿的父亲，前一阵子刚过世……听说他对小女儿的事感到相当棘手，却无能为力……不过啊——”
一时之间，厉乘风很难相信母亲所说的话。
鹿宁宁的母亲竟然是这种人？
厉乘风忽然想起鹿宁宁见到母亲时，那个阴暗、沉重、受到创伤的侧脸。自己从未见过那样的鹿宁宁，恐怕也没有其他人见过。她仿佛因为刻骨铭心的愤怒而感到痛苦，然而厉乘风完全不明白那是什么样的感觉……
“——从某个时候起，她的怪异行为忽然收敛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