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柠是一意识到镜头对着自己,刚才还很灵活的肢体立刻变得僵。
脑中虽然想表现得自然,动作却像机器人。
“……唔,唔嗯。这……”
他看着用脚架固定的摄影机镜头低吟。
难道说是因为这样,安柠才说她讨厌演戏吗……?
安柠她因为会在意旁人的眼光而导致全身僵硬……?
“……安柠,你从道路那一头走过来,在镜头前试着凝视杜鹃花试试看。”
“嗯,好!”
对于厉乘风的提议,安柠倒是回答得很大声。
然而从她的动作里,完全看不到冬季选拔预赛时那股充满爆炸性的活力。
这个女孩头上冒着诡异的冷汗,呼吸急促,甚至不时偷瞄摄影机。
“唔、呜呜……呀唔?”
结果她不小心绊倒,在厉乘风的镜头前摔了好大一跤,跌进杜鹃花丛里。校服裙子飘起,厉乘风手忙脚乱地停下摄影机,在不知目光该往哪儿摆的情况下,朝向喊着“痛……”的安柠跑去。
“安柠……不要紧吧?”
“……真是受不了你耶,安柠。虽然我早就猜到会这样,但是这也未免太夸张了吧?”
鹿宁宁吃惊地摇摇头,往前走了几步。
“接下来换我了。厉乘风同学,拍我吧——!”
虽然厉乘风是戏剧社的新星,却也没有想像中顺利。
一旦发挥演技,开始在意旁人的眼光,鹿宁宁就会露出非常抢眼的存在感。她的美丽依旧引人注目,这一点毫无改变。
但是舞台和外景拍起来的感觉不同。走路、微笑、凝视杜鹃花,虽然该做的都做了,厉乘风和李佳也松了一口气,但当事人却无法认同,立刻皱起眉头说:“……厉乘风同学,我演得还可以吗?”
“呃?可以啊,感觉非常自然喔!”
“可是……我觉得应该可以演得更好——”
除此之外,当苦恼的鹿宁宁在摄影机前面走来走去时——
“哎呀,好可爱的女孩子喔!你们在拍什么?她是艺人吗?”
一群颇有气质、似乎是来这里观光的老婆婆们,笑咪咪地对鹿宁宁问东问西,害鹿宁宁一直分心。
“……咦?问、问我吗?你说我是艺人?”
“啊呀呀,你真的好可爱喔!好像洋娃娃一样。”
“愿不愿意嫁给我孙子呀?我孙子三十五岁了,目前待业中……”
“不、不了,我有心仪的对象,所以……”
“哇!心仪的对象,是那个拿摄影机的男孩子吗?他是你男朋友?”
“男、男男——?我、我们还没有进展到那里啦!现在还没、还不是、虽然我下定决心总有一天会……我希望……呵、呵呵呵……”
不愧是人缘很好的鹿宁宁,就连在这里也大受女性欢迎。
厉乘风赶紧跑去对着包围着鹿宁宁的老婆婆们说“不好意思,我们正在练习——!”好制止她们。就在这时——
安柠又说了:“唔,再来一次!这次我一定会认真演,你们看着吧!厉乘风同学!李佳学姐!保持自然、自然……唔唔、呜……呀唔?”
她丝毫没有展现自己出众的运动能力,伴随着惨叫再次绊倒。
李佳放下扩音器,小声地说:“……前途比我想像得还堪虑耶?”
她嘴上虽然这么说,却看得出来心里窃喜。
结果,练习持续到日落,从头到尾都乱七八糟。正如李佳所言,前途堪虑——
太阳下山,天色已晚。
两人跟安柠和鹿宁宁道别后走回大楼前,这时李佳开心地说:“想不到安柠居然那么沮丧呢!她的表情就像‘毁灭世界的恐怖大魔王降临了!’一样,毕竟安柠都把心情写在脸上了嘛。”
那是当然,也难怪安柠会沮丧。她在大家面前宣告坚持要演女主角,不肯把机会让给安柠,然而无论厉乘风和李佳怎么帮忙,她始终无法进入状况。这问题远比演技严重多了。
更何况她的强力对手——另一个女主角候补鹿宁宁——虽然被看热闹的人打扰,却还是表演得很成功,本人甚至为了“我还可以演得更好”而苦恼。这场比赛一开始就对安柠不利,她一定深刻体会到鹿宁宁超越自己一大截吧。话虽如此——
“鹿宁宁今天好像也很紧张耶。在舞台上演戏和入镜的感觉截然不同,就算是鹿宁宁,也很难掌握到诀窍吧……可是,她依然很受女性欢迎耶!毕竟她苦恼的样子就像小动物一样可爱,我倒是可以理解啦。不过再怎么说,今天依然是影协会正式恢复社团活动后,珍贵的第一步——”
“安柠和鹿宁宁,这两个人果然正好相反……哈哈。”
“——厉乘风,你在傻笑什么?”
“……咦?啊,我有笑吗?”
“你嘴里念念有词,看起来很开心喔。”
“你眼睛好利。”
“我当然知道啊!也不想想我们都认识几年了?我还帮你换过尿片呢!”
“你骗人!”
“嗯,我是骗你的……今天的拍摄,有什么收获吗?”
厉乘风露出微笑。
他用这些话代替回答:“喂,要不要去我家坐坐?给你看个好东西。”
“唔我是无所谓啦……可是这个时间,阿姨还在家里吧?昨天我打工迟到了,好尴尬喔……”
李佳很幸运,厉乘风的母亲已经出门了。
似乎她前脚刚走,两人后脚就踏进了门,炉子上的奶油炖菜还热呼呼的。厉乘风家一向是厉乘风和母亲轮流煮饭。
“啊,好香喔……太好了,阿姨不在。然后呢?你说要给我看什么——该不会是安柠和鹿宁宁说的‘那封信’吧?”
“我才不会把那么重要的东西给你看呢!”
“重要的东西?”
李佳眼镜后的眼睛为之一亮。
“咦?噢噢?那封信,有那么重要吗?”
“唔、你……你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
“啊哈哈!抱歉抱歉,别生气嘛。然后呢?”
“你等着,我准备一下。”
厉乘风从包包里拿出摄影机和带子。他并没直接利用摄影机的荧幕,于是以传输线接上电视,播放刚才拍的影像。
他把影片快转到他想要播的地方。
李佳用嘲弄的口气说:“你果然乐在其中。”
“啰唆……啊,就是这边……安柠的确因为自己演不好而感到沮丧,鹿宁宁也不满意自己的表现。老实说,今天的确乱成一团,但是——”
厉乘风有种预感,内心更是愈来愈兴奋。不过,虽然他有把握,但结果不能用摄影机的小液晶画面来看,必须用大画面来检视,所以他才把李佳带回家。
“呃……这是排演的后半段了。”
李佳说道,用非常认真的表情盯着电视画面。
影像中的天空染红,在杜鹃花园享受了好长一段悠闲时光的野猫也不见踪影,大概是去找商店大婶讨吃的吧。画面上头,只有安柠孤零零一个人。不管她体力再怎么充沛,依旧难以抵抗精神上的疲劳。她的表情非常疲倦,但是一发现镜头在拍,又变得很生硬。
“啊哈,安柠真的好紧张喔。”
李佳坐在厉乘风的旁边,边看电视边笑。
‘——安柠——’
声音出现了。
它宛如清凉的风铃,柔和却一本正经。
‘稍微休息一下,做个深呼吸怎么样?’
‘……唔?’
‘你那么累,不管拍几次都没用。’
鹿宁宁走入画面,拍了安柠的肩膀。
但是鹿宁宁的行为里并不包含温柔或是贴心,她的眼中燃烧着不服输的斗志,认真得仿佛碰触她就会伤到自己一样。
‘既然你拍不下去,就换我上场吧。’
‘……啧!’
这时候,安柠疲惫的脸庞,浮现了绝不服输的神情。
她用力回瞪鹿宁宁。
‘没关系!鹿宁宁你走开!’
这时候,厉乘风的摄影机转向她们的上半身。
“啪滋!”镜头捕捉到她们互瞪,燃起火花的一刹那。
互相瞪着对方的安柠和鹿宁宁,脸蛋近到不能再近,从远处看搞不好会误以为她们要亲,令人心惊胆战。
只有这一刻,她们完全忘记了摄影机的存在,完全的展现自己激昂的情感,尽全力表露最原始最真实的“自己”。
这时候,有道闪光掠过画面——
——在厉乘风的眼中看来像是如此。
李佳似乎也感受到什么惊悚的东西,抱紧了自己的双肩。
事情只发生在一瞬间。
有某个东西发出闪光。
是光?
是某种力量?
——还是两人的存在感?
尚未开放的杜鹃包围着两个女孩。这平凡到不行的画面,却在这么短短一瞬间染上不可思议的氛围。
色彩变鲜艳了,光芒跳动了。
摄影机捕捉到的一切,在在散发着坚强的生命光辉。
厉乘风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不断地打哆嗦。
拍到的那一瞬间,他只不过算是有种预感。用大画面确认过后,才深刻感受到这般明确的悸动。
不成熟的安柠,趋近完美的鹿宁宁。两人突破这个躯壳,显现内心深处的情绪并产生激烈冲突。
厉乘风的摄影机确实捕捉到跟以往不同的东西。
画面非常生动,华丽的程度令人昨舌。甚至从那里诞生了某种特别的、让人误以为是闪光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