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魂未定的皇台吉有种未知的恐惧。
他在想,方才如果自己坐上了车辇,估计此时已经成为了一具死尸。同驾车的马夫的现在的形状一样,半边的焦黑,半边的血肉模糊。
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不是火炮,却比火炮更要人命。
西城们边的爆炸声又一次让他心惊肉跳。
“汗王,文官当值的宁完我到了。”
“叫进来。”
“喳。”
“奴才宁完我叩见汗王。”
灯光下,宁完我发现桌幔后有一袭黄锦布垂落在地上,而皇台吉的神色亦有稍稍的不安。
“起来答话。”
为什么唤他而不唤范文程询问,在于对投降明将的态度区别。一些话范文程不会讲,宁完我则直言不讳。比如对孔有德和耿仲明的评判,讲他俩‘暴戾无才,其兵多矿徒,食尽且为盗。皆未当上旨’,乃是赤裸裸的投机之辈。
宏才大略的皇台吉喜欢汉官们互相攻讦,因为这样自己才可以落下好处。
“深夜未眠,汗王国祭方罢,当要顾忌尊体。”
“嗯。”眼神有些游离,皇台吉小声问他,“南朝新冒起的将领黄冲你可听闻?火炮之外的厉害火器你知道多少?”
“回汗王,奴才听闻过一些他的事。”
大半夜的,猛然间问起一个不是很重要的人物。联系方才外面的军兵调动以及封城的号令,宁完我猜测在祭祀期间发生过很重要的事,而且同这个人有关。
最能解释这一切的就是方才连响的数声爆炸。
“此人乃是名不见经传的小道,短短数年靠吹牛拍马的本事投靠在太康伯的家里,由于张国纪认他做义子从而得到了懿安皇后的赏识,推荐在大明国皇帝座前任一小官。”
“小官?拍马屁得来的小官能率数千官兵出关?与乃蛮部鏖战数月?”
“汗王莫急。”宁完我舔了下嘴巴,像极了一条狗,“旧年初月他奉命招募许多山东的灾民,安营于蓟府镇虏营。边地各镇的官员为讨好他,为了奏请了许多没有核实的功劳。南京城里有些说书人杜撰他曾在太子城大获全胜,也是因懿安皇后的关系,编了个话本往他脸上贴金。”
南朝每启用的主要官员和武将,文馆内皆有人专门收集背景消息,但这个人有些例外。
“据顺天府细作回传的消息。此人好大喜功,善于匠作,仗着奇淫技巧常常制出一些新奇的东西送往宫廷之内,从而获取大明国皇帝的欢心。”
“最近数月,他训练的护天营应该驻守在宣府镇的独石口一带。”
“不对。本汗最新收到的消息,他的护天营在老哈河边。”
霍地站起来,那条长长的锦带显出了原形,竟然是破碎的衣摆,宁完我吃了一惊。
“而他。”来回着急地踱了两步,皇台吉不再心中的焦虑,“很有可能就在沈阳城内。”
“汗王所言极有可能。风闻护天营早前在沿墙的关外察哈尔多处马市上套购了许多马匹,边城诸地当中,只有他的营中有战马数万。”
若说周延儒行止奔放,宁完我也够言辞洒脱。虽是奴才,也一样能气场昂扬。
“在旧年汗王西征插汉部的时候,护天营一直沿着边墙在运动,对关外的地形地貌有一定的了解。加上还收了许多察哈尔的叛徒,如果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偷偷潜入都城欲行忤逆神灵的不道行径,是有可能的。”
“你讲的不错,目前有人告密,在堂子行刺本汗的正是这个人。”
“喔呀,天佑大汗也!得见汗王安好无缺,将士们当已擒住此贼?”
猜测成了现实,宁完我心里暗呼侥幸。
“人擒住未擒住尚未可知,但本汗的近卫伤了三四十名。”踱回来,皇台吉一掌拍在桌面上,怒气所发,殿内怦然作响。
“对对对,或言此人善制火器。城中多处爆裂,原是他在作祟。”
见过跪趴在地上的潇洒吗?皇台吉着他起身,这位天生的奴才却一直趴着。说人家拍马屁,他才是彻头彻尾的马屁精,常常当着其他人的面厚脸皮称主子为汗父,写本言事更是一口一个,激进献媚之能。
“待擒获此贼,当要凌迟处死以儆效尤!”
“不可,此人手下所用武器皆为一种投掷即炸的手雷。从太子城老虎沟的正蓝旗,到插汉河套地的乃蛮部,再到方才一连串的爆炸,有关这个人的传言都是真的,并不是个只会拍宫廷里贵人马匹的钻营之辈。”
“奴才该死,奴才该死。”狗趴在地,省去再跪的麻烦,宁完我叩头不止。
“也不是本汗专为驳你的话。虽然目前一切还未得到证实,但可以肯定的,此人绝非这么简单。否则,大贝勒到现在都未能传回获胜的消息。”
代善的此趟出击,原因比较复杂,一些汉官并未受到消息。文馆里人,却都晓得。
“汗王所言极是,不管潜入城来行刺汗王的是不是他,奴才回去后一定重新对此人详加调查,将他的祖宗十八代都弄得清楚明白,以备汗王随时垂询。”
这便是本事,做奴才的本事。
方才还有些惶恐有些不安的皇台吉,在听完他的这番话后,激怒的情绪,多少缓解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