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水浸泡的浮桥湿漉漉,大量骑兵聚集在河道右岸,他们继续以百人队的编制井然有序地通过这座桥。 此时,卡洛塔与菲斯克已经提前过桥。 女公爵依旧是那张熟悉的脸,似乎一路上饱受劳顿之苦,看起来有些面容憔悴。 她下了马,一个衣着漂亮的男孩就站在她的身边。 奉命守卫维捷布斯克的老头子耶灵格·埃里克松当然认得这个男孩——下一代的公爵大人呐! “大人。”老头子在众丹麦旅行者的注目下,右手扶着心脏向卡洛塔致意。 “免礼吧。老头子,看来诸神赐予你们力量,你们轻易击败了严冬。” 老头子微微一笑:“堡垒依旧,我们平安过冬,以后的年月也会如此顺遂。” “这就好。”她再示意眼色:“你后面的……很多客人。他们是什么情况?还有这里的船只?是里加湾来的人吗?” “这正是我要介绍。” 于是,丹麦裔客人们从幕后走向台前。 维捷布斯克暂时停着两条长船,分属两支商队。他们的确是是商人,不过能在危机四伏的“琥珀之路”上做贸易,除了把紧俏的货品运到遥远南方,他们也带着充足武器,中途会故意做一些打家劫舍的恶事,乃至是冒着巨大风险抓奴隶赚些钱。 这里有两位头目,一个叫做哈罗德,另一个叫做比约恩。 “两个过于随便的名字。无所谓……” 卡洛塔把话压在心里,她对这些据称来自里加湾的丹麦人社区、追随斯特坎德老大的丹麦人没有恶意,好感自然也谈不上。 而对于另一方,浩浩荡荡的骑兵队陆续过桥。去年他们就见识过罗斯骑兵,而今那位秃头将军又来了!只有斯特坎德老大见到了留里克本人,兄弟们只闻其名还没见过他。 站在眼前的女贵族就是奥斯塔拉公爵,虽是女流之辈,而起身边的男孩果然就是罗斯王的一个儿子? 这些丹麦人认得罗斯旗帜,更认得奥斯塔拉的牛头旗帜。 正是见识过他们去年的作战行动,面对全新的骑兵战术,们心自问一番倘若和这群狠人爆发冲突,谁会失败不言而喻。 他们在自我庆幸——幸亏老大带着大家臣服了罗斯王。 长久的行军折磨得战士们痛苦不堪,战士当然还能继续忍耐,既然女公爵早就许诺在维捷布斯克修养的,现在正是兑现诺言的时刻。 平坦的区域到处是可以盖房子的地域,沼泽可以可以改造成农田,随处可见的草甸现在就可以放牧牛羊。 马匹托运的物资全部卸货,绝大部分战马卸下了马鞍和辔头,战士看管着自己的马匹,亲自带着它去草地自由啃草。 另外一批战士,他们埋灶做饭,去附近森林砍伐小树搭建临时木棚。 现在的维捷布斯克只是一座有木墙的军事堡垒,它能承载的定居人数有限,突然进驻七百名战士后大伙儿就只能在户外扎营了。 他们并没有建设永久性营地的打算,大军在休息几日后还要直奔下游地区的波洛茨克,军队可能要在当地驻扎半年。 卡洛塔已然算计好了,正所谓突如其来的大军会令当地人极为恐惧,只要时间足够长,当地人意识到这位外来大军并没无戕害之举,最终会习惯于他们的存在,哪怕这种被迫的容忍在心理上极为苦涩。 西方是一轮硕大的橘红夕阳,柔光普照下战士们昏昏欲睡。 燕麦混着小麦一顿熬煮,在快煮熟之际再放入一块黄油与一块咸奶酪。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以明说的醇厚异香,奥斯塔拉人早已习惯了这种伙食,对于临时客居的丹麦人完全成了一种垂涎诱惑。 大家都说着诺斯语,丹麦人忍受不住诱惑,干脆带着自己的陶碗跑去一个个露天锅灶处与奥斯塔拉人或是罗斯人套近乎。 接济还是拒绝? 那就给他们咯。 卡洛塔想到一种可能,自己的公国正在用人之际,倘若里加湾的那些丹麦移民愿意归入自己麾下,无疑能大大加强公国实力。 这一夜,堡垒内注定通宵达旦。 来自北方的给养大大充盈了守军的物资,今日又有客居商人存在,维捷布斯克的局面一片好。 就在堡垒内最大的木屋中,一场盛宴自然而然召开。 所有油灯点燃,室内灯火通明。 只见女公爵盘腿一坐,发辫耷拉在胸口,右臂高举着厚实玻璃杯,其中灌注着则是实实在在的葡萄酒。 “敬诸神!兄弟们,跟着我一起喝!” 老头子耶灵格和其他几个留驻者头目有资格参与宴会,玻璃器在罗斯已经不算稀奇,稀奇得在于葡萄酒。 他们讶异于自己的公爵大人特意将一个矮胖木桶放在粗糙桌桉上,撬开木桶上特制的塞子,倒入杯子里的就是如鲜血般的琼浆。 他们不知道的是,来自拿骚的lahn河的葡萄酒已经完成了第一次对罗斯的商业运输,仅是第一次就令都城民众意识到,可能葡萄酒已经不再是过于珍贵的美味。 连自己人都是这样的讶异,在场的两位丹麦商人头目比约恩和哈罗德,两人瞪大双眼不知所措,珍贵的葡萄酒倒入水晶杯子里,这位女公爵大人可以开怀痛饮吗? 而且…… “这是真的吗?低贱的我也能随意得喝?”商人哈罗德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 “你们可不低贱。我知道你们是住在里加的丹麦人,你们的老大投了我的丈夫留里克。如何?我给你们一个机会,罗斯本部人才济济,很多好汉缺乏施展拳脚的机会,不如跟着我!到我的奥斯塔拉公国做佣兵。你们瞧!这个奥拉夫老头子,自从跟着我还不是吃香喝辣。” “他?”商人哈罗德瞪大双眼,仔细观察一番,不由脱口而出:“哈罗德,你什么时候改名奥拉夫了?” “只是为了避免和你同名。” 一个不是很冷的冷笑话,逗得卡洛塔轻轻憨笑。 “也罢。奥拉夫的身份我早就了解,一切无妨,多亏了这个人,使得我对你们有了不少了解。” 当然,卡洛塔并不知道这个化名奥拉夫的家伙曾带着一众兄弟给旧时的松针庄园做佣兵。那已经是十二年前的事了,知情人不是失踪就是死了,奥拉夫被社群人士知情的身份依旧只是个商人,其身份与这个大吃一惊的哈罗德没什么区别。 此刻年幼的卡尔就坐在母亲身边,他学着大人模样喝了一点葡萄酒,由于低度发酵的酒过于甜蜜,男孩喝了一点舒服的不得了,奈何微醉的感觉也迅速弄得他迷迷湖湖。 卡尔干脆依偎在母亲身边蜷缩起来睡着了,儿子不够男子汉的表现令她有些不悦。 “不能喝酒,算什么男人?哦,留里克的酒量好像也不太行……” 卡洛塔自己喝了个脸庞通红,她的精神还算可以,说话不禁开始絮絮叨叨:“哈罗德,或是哈拉尔。一百个北方战士里能有一半叫这个名字,剩下的一半又叫做埃里克。所以……”她看着两位商人:“你们打算去往何方?总是不会是……和斯摩棱斯克人做生意?” “这……”一样微醉的哈罗德急忙否认:“都知道罗斯不满于斯摩棱斯克,倘若我们和他们做生意,岂不是自寻死路?” “这就好。听说酒后吐真言,我相信你们所言为真。那么,你打算去何方?” “是南方,去罗马。”这回是比约恩做出补充。 “罗马?” “是的。” “真是大胆呐。啊……”卡洛塔想起很多事情,她很清楚留里克信心念叨着那个真实存在又虚无缥缈的罗马。“你们去的那个罗马?很容易去吗?”她急迫地追问。 “容易,也不是很容易。” “此话怎讲。” “只要我们推着船通过南方该死的泥淖,就能抵达一条大河。接着只要顺流而下就行,我们最终能抵达名叫赫尔松的地方。”商人比约恩把行动说得非常简单,可是此人喝醉了酒,只有神知道此事是真的简单还是他在吹牛。 姑且就当做真实吧! 卡洛塔并没有太当真,这便继续道:“那么,我会为你们两位小小的祈祷,希望那么的生意一切顺利。最终你们又将如何返回?” 商人哈罗德急忙补充:“现在那些波洛茨克人已经不设路障,据我们所知,那些家伙对你们罗斯人非常敬畏。” “他们当然要敬畏我们!所以,他们的确是敬畏?”哪怕喝醉了,卡洛塔也意识到只言片语中暗示有重大情报。 “依我看他们是不敢反叛你们,现在甚至许可我们这些从里加来的商人在他们的码头停靠。真是不可思议,过去他们可是要主动攻击我们的……” 在商人哈罗德说完,比约恩继续补充:“道路完全恢复,只要你们在此镇守,那么斯摩棱斯克人也不会威胁到贸易线。我们这些人就可以顺利抵达赫尔松和那些罗马人做生意。” 卡洛塔点点头:“你们会销售些什么?” “是琥珀。非常多的琥珀。” 比约恩如是说,而哈罗德蹬了这兄弟一眼,想着如此大事还是不要对他人透露,免得自己的货物被洗劫,奈何话已经说出口了。 “你们能带回来什么?”卡洛塔继续问。 “很多罗马的有趣东西,都是北方没有的。” “比如说?奴隶?”她问。 卡洛塔所言非常直白,她确实不懂还能从东罗马帝国搞到什么好东西,甚至对“东罗马”这一概念都是极为模湖的。她所面临的最大问题依旧是属于奥斯塔拉公国的人口过于不足,现在有必要通过各种手段充盈本部人口。 两个商人即便有些醉意,提及有关生意的事宜醉意几乎瞬间消散。 他们听得出女贵族有掳掠人口的打算不禁摩拳擦掌,继而直接闻讯“您要怎样的奴隶”。 她本对这些事并不特别上心,想不到两个商人认真了,自己也果断振作起来。 “除了年老的,我都要。如果可以,最好是年轻的女子,人数越多越好。” 她的话令人有些意外,商人比约恩谨慎地问:“任何年轻女子都行吗?” “能带回来劳作即可。我需要大量的女子,她们要嫁给我的战士们,继而生育更多的小战士。你也能抓一些男子回来,一样要尽可能的多。” 卡洛塔一直在强调“抓捕”这一动词,似乎这些丹麦商团跑到罗马人的控制区就能像抓兔子一般抓人。 商人比约恩不得不做一番解释:“如果……我们在赫尔松抓人,会被罗马人围攻杀死!甚至我们自己也会变成奴隶。” “他们攻击你们,那就杀了他们。我看……你们也不像是弱者。” “罗马人很强大。”商人哈罗德不得不再做解释,“我们去做生意还要缴纳一笔贡品。至于得到奴隶,唯一的办法就是花钱购买。至于你最需要的年轻女子……或许有些难。” “有何难的?也许只是你们太弱了。等着看吧!早晚有一天罗斯大军南下,罗斯今年去攻击西方的罗马(指法兰克),未来也把这个东方的罗马洗劫一番。哈哈,他们都是弱者!” 卡洛塔笑了,笑得颇为狂傲。在此的“秃头”菲斯克也加入这狂傲大笑中。 他们有狂笑的本钱,因为罗斯如今对于法兰克王国的敬畏已然荡然无存。 两个商人可不懂这个。难道此乃自信的表现吗?更多是因为对所知的自负吧。 化名奥拉夫的老头子哈罗德笑不出来,另外两个商人也如此。 在法理上,东罗马帝国的奴隶制度早就废除了。当然这仅仅是法律意义上的废除。 两个商人带着他们的兄弟们要去的目的地是东罗马在克里木半岛唯一的据点赫尔松,也就是今日的港口城市塞瓦斯托波尔。 那是一个罗马商业性城市,也是帝国最为北方的城市。奴隶制真的在城市消失无踪?表面上是的,但给贵族们劳作的人里充斥着大量的无自由的雇工。 那里就是琥珀之路的终点了,站在北方商人的角度,所谓的雇工本质就是奴隶。 从罗马商人或是产业主手里购买一些“雇工”的所有权并不是问题,只是北方商人并不信仰他们的神,这里就有着罗马人敲竹杠的机会。 因为一定是亏本买卖,商人会购买罗马人的其他货物,唯独对人口缺乏兴趣。 两位知道这位北方大贵族断不会为了自己酒桌上的计划突击拿出一笔钱,从而雇佣兄弟们去罗马买人。也许她醉意过了后今日的事就忘了。 对于二人而言,上次去赫尔松还是三年前的往事,那次行动充满风险,贩卖一些琥珀从罗马进口了稀罕货,商品很快就在里加城被消化掉了。 卖出琥珀,换来青金石,交易的都是色彩斑斓的石头,两者是贸易中的硬通货。 其次的重要进口货物是盐块、布匹、金属用品这种生活品,奈何与罗斯的贸易线确立后,在842年里加城第一次得到了来自罗斯王国输入的生活品,那么再千里迢迢去罗马进口的几乎就只有稀罕的奢侈品方可带回来卖个好价钱。 那就试试吧! 既然奥斯塔拉女公爵想要一些来自罗马的奴隶,只要她愿意支付合适的价格,兄弟们就为她尝试一个。 没有人为酒桌上的空口交易打包票,在第二天恢复清醒后的卡洛塔也没有再对此事做强调。 她不提,两个商人也不提。 清醒后的商人也有意留神这些骑兵带来的都是什么物资。 结果他们注意到下马的骑兵居然带着铲子在一片选中的平地挖坑,一些绿色的颗粒物被迈入土壤。是一种麦子吗?据说叫做豌豆,还是罗斯军队从法兰克弄到的,它在北方的尹尔门湖已经试种成功,到了今年罗斯王国正在推广种植,作为王国重要组成部分的奥斯塔拉也不能置身事外。 没有谁见过豌豆的成长,很多人还是第一次见到豌豆本体,只知道它煮熟后口感软糯吃得很舒服。 维捷布斯克也种下的豌豆,未来如何无人知晓。 卡洛塔带着的豆种还有很多,它也会被引种到波洛茨克,在她看来此乃有利于直接统治的好工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