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头隐隐约约传来说话声。
内容不外乎是女医工在安慰关姬的话语,以及关姬时不时的轻笑声,看起来她的心理准备很充分。
至少在女医工的开解下,关姬并没有太过紧张。
阿梅站在门口,听到里头的声音,在放下心来的同时,这才发现自己身上汗水湿津津的。
她对着张星忆又行了一礼,又小跑出了院子,回到自己住的地方沐浴了一番。
甚至连头发都打散了,细细洗过。
把身上都洗干净了,这才回到女君待产的小院。
这一次,产房里头已经传来了哼唧声。
然后就是女医工的鼓励声,还有不断吩咐拿什么东西之类的。
产房忽地被打开了,里头服侍的侍婢端着盆出来,不一会儿又端着热水进去。
女医工的声调越发地大了起来。
阿梅站在门边上,揪着自己的衣角,她感觉自己身上又开始出汗了。
女君嘶喊的声音越来越大,阿梅站在门边,只觉得耳朵有些嗡嗡作响。
张星忆猛地站起来,满脸焦虑地冲到产房门口。
阿梅下意识地就欲挡在门口。
还好张星忆并没有冲进去的打算。
她站在门口,凝神听了一下,然后又转身跺脚来回走动。
开始的时候她还只是紧紧地咬着下唇,可是随着里头关姬的声音越发地撕心裂腹,让张星忆的小脸也跟着发白。
她喃喃自语着,似乎都没意识到自己在念叨着什么。
倒是阿梅在她经过身边时,偶尔能听到“千万没事”“杀千刀的”“人在哪里”之类的话。
现在这府里,除了关姬,就张星忆的权力最大。
调动护羌校尉府的兵马,清理府院周围的无关人员,是她利用关姬的权限自作主张。
那个杀千刀的,偏偏这个时候不在。
为了避嫌,她只好用这种方法来表明自己的态度。
张星忆瞟了一眼站在门口的阿梅。
阿梅感觉到张星忆的目光,微微垂下头去,但守在门口的态度却是丝毫不让。
天色开始暗了下去。
院子里的人,注意力全在产房里,根本就没注意时间的流逝。
关姬的声音,却是已经由开始的嘹亮变得有些嘶哑起来。
她实是没有想到,生孩子比当年受伤还要痛苦。
“啊……”
“夫人用力!”
“啊,啊……”
产房里头,关姬的手紧紧地抠住床沿,额头上全是汗水。
女医工给她喂了一碗参汤,让她稍微恢复了些力气。
“阿郎!”关姬嘶喊了一声,“冯明文!”
张星忆听到里头的喊话,心头开始往下沉。
完了,阿姊的神志,莫不成已经开始迷糊了?
听说当年阿姊也是在最后关头的时候,开始喊皇帝姊夫。
秋日的蚊虫还挺多,小院里烧了驱蚊的草把。
粗大的蜡烛点了起来,把产房照得如同白昼。
看着里头晃动的人影,张星忆忍不住地踮着脚,趴到窗棂上,想要看清里头的情况。
“冯永!”
关姬又是一声大喊。
阿梅这个时候突然应了一声:“女君,男君给你传话了。”
“说!”
虎女大叫一声,撕心裂肺。
张星忆猛地看向阿梅。
从前方传过来的消息,都会经过自己。
她怎么不知道冯明文传了什么话给阿姊?
只听得阿梅开口就念道:“虎啸谷风起,龙跃景云浮。”
虎女一听,精神就是一振,然后用力大喊一声。
恰在这时,夜风吹过,让张星忆一个激灵。
这虎啸倒是挺应景……
阿梅缓缓地往下念:“同声好相应,同气自相求。”
这句也不错,颇有夫唱妇随的意思。
关姬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啊……”
“我情与子亲,譬如影追躯。食共并根穗,饮共连理杯。”
此乃夫妻同甘共苦之意。
关姬想起自己与那个挨千刀的同去汉中,白手共起南乡,嘴角竟是现出一丝回忆的甜笑。
然后眼泪都流出来了:“啊,啊……”
“衣共双丝绢,寝共无缝裯。居愿接膝坐,行愿携手趋。”
这两句一念出来,别说是关姬,就连张星忆的脸都红,吓得她差点忍不住捂脸逃走。
这等绵绵相缠的男女私事,怎么能这般说出来?
张星忆忍不住地在心里“呸”了一声:不要脸!
“子静我不动,子游我不留。齐彼同心鸟,譬此比目鱼。”
句是好句,只是想起自己正在遭受这般巨痛,可是那挨千刀的却领兵出征。
关姬终于大怒,嘶声大骂:“骗子!”
然后她只觉得身下突然一轻,接生女医工抱起孩子,轻拍一下。
“哇!”
一声嘹亮的婴儿哭声响起。
这也行?
张星忆张大了嘴,呆呆地看向阿梅。
阿梅抹了抹额头的汗水。
“是个女公子……”
女医工的声音响起。
“女公子?”
张星忆听到这话,脸上的神色变得有些古怪起来。
阿姊腹中的孩儿,不知受到多少人的关注。
更不知有多少人千念万念,就希望冯家的第一胎是个男孩。
现在阿姊生出个女孩……事情似乎变得有意思了。
产房门被打开了,张星忆收拾了心情,正欲进门。
哪知里头突然又传来一声叫喊。
“快!快关门!”
“砰!”
张星忆一个不防,差点撞到门上。
“怎么回事?”
“还有一个,夫人,继续用力……”
听着里头手忙脚乱的声音,张星忆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啥?”
“诗呢?”
关虎女在里头突然大喊一声。
阿梅终于从呆愣里清醒过来,她张了张嘴,竟是一时间没想起刚才念到哪了。
还是张星忆反应快,快速地提醒了一声,“比目鱼!”
阿梅感激地看了一眼张星忆,连忙开口念道:“情至断金石,胶漆未为牢。”
张星忆听得酸溜溜的。
“但愿长无别,合形作一躯。”
“骗子!”
虎女又是一声大骂。
“哇!”
“是个小郎君。”
张星忆呆若木鸡,失声道:“这般邪……”
她只说了一个字,然后猛然顿住,又吃吃地说道,“这样也行?儿女双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