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刕还不知道,他刚刚断了通讯,堂妹就跟身边的战友要来除锈剂,在打理钢甲的同时吹嘘起在读中学的日子里是如何向这死板的堂兄反抗到底的。
在李依依的口中,刘刕成了仗着身板欺负她的书呆子,脑子里是古板的教条主义,胳膊腿上是天生的蛮横体力。换句话说,她的堂哥是承蒙老天爷关照,不仅孔武有力,脑袋瓜还没被肌肉填满,算是文武双备的全才。
她自夸每每交手,她都能在堂兄手下走过一整轮。虽然免不了被一个擒摔压得服服帖帖,但她可从没服软求饶。她还说,等退役回家了,她定要报把教官传授的格斗术拿给堂哥开开眼,不但要一雪前耻,更要叫堂哥败得心服口服。
她的战友忙着保养枪炮,谁知被她打了岔,不留神掉了枚销钉,气不打一出来,遂垂着眼角挖苦道:
“省省吧!块儿头不如人,就别想着拳脚争锋啦!再说了,咱们的技法要配着军刺耍,你还能拿根擀面杖跟人约架?丢份!你呀,少吹牛皮,多练肌肉,再不济,读你的灵能培训手册,好好摸索里面的门道,别临阵扛不动钢壳,马力跑光就哑火!”
论斗嘴,李依依岂会容别人逞威风。她把钢甲架好,甩开胳膊给战友来了个屁股巴掌,抽得人面红耳赤,由她压着肩训话:
“哼,当心你自个儿吧!咱是营里独一个首轮过测试的,你这种小娘皮,可是三战三败,前后来四回才告捷!我看,该给你来点儿特训,免得到时候考核不过关,又回宿舍眼泪巴巴的!”
她们谈论的测试,是朝晟外派军队实行多年的负重考核。讲真,军队的考核标准简单到了朴素的境地,无非是套进摘除圣岩的制式动力钢甲,凭借个人能力步行百米而已。
当然,简单的前提是钢甲的质量远低于军队规定的三百公斤。
想背负沉重至此的铁王八移动一百米,若是灵能的训练不过关,完全可以用痴人说梦来形容其艰辛程度。所幸,李依依是营队里首位、也是唯一一位首轮便通过模拟负重考核的训练兵。
这个来自林海的爽朗姑娘,用出众的力量和耐性压倒了全营的男女同胞。考核开始前,大家在开她玩笑,劝她故意弄砸成绩,从而将服役时间延后一年,届时再行抽签,兴许能分进海军空军,再不需要到陆军遭罪。等考核结束,所有人都对她刮目相看,同宿舍的女兵更是直言,像她这般努力的人,即使到了共治区那种地方,也能过得自在从容。
玩笑归玩笑,离别在即,李依依还是忍不住搂着战友,问她共治区的治安果真有传闻中那么糟糕?得到的回答却是多说无益、一去便知。
眼见战友这般不识抬举,李依依是气上心头,直拿黏糊糊的手往她脸上抹,用混成黄棕的除锈剂给她涂个丛林迷彩,然后被战友举着扳手追遍半个营房,才扒着围栏喘气,笑得泪眼生花。
在军营集训的两年终将成为回忆。考核结束后,大家便是天南地北,再难一聚。就让最后的团员满载欢声笑语,给最后的时光增添些家的惬意吧。
毕竟军营如故乡、战友如姊妹兄弟,不是吗?
当李依依坐进庞大的运输机时,她才遮住了脸,用袖口擦干了湿润的眼眶。对于一个平日里大大咧咧的姑娘来说,最好把眼泪吞进肚子里独自承受,因为在家人面前哭鼻子太丢脸,不值得。
同行的士兵看到了,心里感到酸楚,无心开玩笑说她是个幼稚的小姑娘。大家都闭上了嘴,只等飞机着陆后各自报到,去看看被分到哪个军事基地。
降落在军用机场后,士兵们按照网上的指引找到了标示的接机处,被等候他们的军官安排上了装甲运兵车,开始与新的战友谈笑风生,讨论着将被分到哪个基地服役。李依依不甘落后,率先找到了她要去的接机处,向军官敬礼报到,然后霸占了靠门的座位,为了记住新战友的相貌和姓名,方便建立良好的关系,免得叫错了名字、讨得两方尴尬。
五辆装甲车总共可以容纳六十人,还有宽裕的间隔。如果舍弃一些舒适度,挤下一百多人也是轻而易举的。但这些冗余是为了给士兵装备钢甲留出行动空间,而不是无用的浪费设计,舒适只是额外的属性罢了。
李依依愉快地等了半个小时,等待着兴奋不已的战友们就座,终于能催促司机出发。和她同行的人都是大老爷们,看到她是个女孩子,没一个敢厚着脸皮打招呼。到头来,还得是她自己握拳敲胸、先来一阵自我介绍,人们才放松下来,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起各自的籍贯、姓名和外号特长,用军人特有的方式迅速熟悉彼此,打成一片。
她听口音就能知道大家是哪里的人。整整十人,竟然没有一个是她的老乡。
他们大多是从东北和西南的战区调来的,抱怨自己运气不好,被抽签决定了命运,都希望被分到海军或空军去进修,不愿意在陆军受苦。只有一个从东南过来的男孩不以为意,说他船坐得多了,还没见过坦克装甲车有多厉害,在陆军待五年是稳赚不亏的买卖。
李依依看着他的样子,觉得他书卷气太盛、行伍风太少,要是戴上眼镜,一点儿也不像在军营里训练了两年的士兵,分明是一个刚从军校毕业的参谋人员,稚气未脱。果然。只一问,连名字都是软绉绉的——
喻文仓,家在东南沿海的袅亭,父母常年出海捕鱼,家境殷实,从小在学校住宿...
李依依摆摆手,说又不是来谈婚论嫁,没必要谈论家底。她刚把人的脸羞得红扑扑的,又勾起胳膊,搂着文仓的肩膀,问出海捕鱼有多辛苦,能累到回不了家。那亲密的姿态,比文仓豪迈不知道多少,仿佛她是爷们,文仓才是婆娘。
要知道,男人最怕在气势上被人压过。文仓立刻昂首挺胸,挣脱了她的臂膀,说起出海的生活有多不容易。因为渔船一开动,来回就要花上数月的时间。他家的渔船要向东航行,直到商州的海域边缘,才能开始捕捞,然后满载而归。
他们正兴致勃勃地聊着,司机的声音从对讲机里传来,催促他们整装待发——目的地已经到达,全体列队。
刚下车,他们看到一座堡垒般的高塔屹立在眼前,散发着深灰色的冷光。看到这座新奇的建筑,他们差点忘了列队,幸好李依依大喊立正,才让大家重新集中注意力。
李依依带头整队,站在宽敞的演兵场中央,面对着那座高塔,思考着堆积如山的混凝土能够承受多少导弹而不倒。
见负责点名的教官尚未赶到,他们趁机嘟囔起这是在何处。四周是半塌的老房,爬满山虎和藤花,仿佛水泥石砖融入泥土,孕育着自然的生命。远处的高楼积满灰尘,与荒芜的光形成鲜明对比,宛如自然生成的奇观,非是人力所能建造。
荒废和生机、人工与自然交织在一起,将黑白缠绵至贯通,将光暗汇聚一体,创造出如梦似幻的景象。
正当他们沉浸其中时,悦耳的声音打断了他们的思绪。李依依抢先看向发声者,见那是手捧花名册的木灵。从木灵的服装气质来看,只怕是来清点人数的,想来该是他们的教官无误。
李依依听得出,木灵的朝晟语非常标准,带着小武被她欺负时的扭捏声色,哦不,只是标准的林海人口音而已。
点完名后,木灵绕着他们转了一圈,看到他们都是立正不动,哪怕蚊虫叮在鼻尖也不皱眉。木灵忍不住叉腰畅笑,笑得他们心头忐忑而不敢答话:
“都是哪里来的?别紧张,放松、放松,深呼吸——欢迎大家来到共治区,来,介绍介绍?”
由李依依带头,喻文仓结尾,所有人扯高嗓门,吼出贯彻穹顶的呐喊,回音久久不绝。
他们很快发现,包括木灵在内的基地人员都像是在欣赏老套的脸谱戏,不禁面露尴尬。等气氛稍微缓和,木灵拿着花名册,像班主任训诫调皮学生一样,给每个新兵的脑门敲了一下。
所有人都被敲得目瞪口呆。在木灵的解释中,李依依迅速打散队形,带头跟着木灵走向塔楼,听其介绍塔楼的由来,惊讶得心跳加速。
严格来说,这里并不是常规意义上的朝晟军事基地,而是与私人组织合作的协从军驻扎点。换句话说,他们是气运加身,不用去军事基地受苦,只需要放平心态,与雇佣兵共同效力于统领……
圣城的帝皇使者,也是前行之地的领导人,实际上是朝晟公民的无秋先生。
任李依依左思右想也想不通,立志参军的她怎么会被分配到前行之地下辖的武装力量。她还没来得及摆脱困惑,就被木灵引入住宿层,与文仓住进了一间房。
两人各自有一间卧室,共用客厅、厕所和厨房。房屋的装潢和面积与部队宿舍完全不同,宽敞舒适,就像家一样。
李依依正瘫坐在沙发上,突然拍了一下额头,一个翻身冲向门外,又懊悔地退了回来。文仓还没来得及问她怎么了,她就气得跺脚,抱着头蹲在地上叫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