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意见正在影响到他。”
“慢着。”罗彬瀚狐疑地说,“你干嘛要强调这事儿?你想让我说服他干啥?劝他加入你们?”
阿萨巴姆没说话。罗彬瀚瞪着她,感到自己陷入了某种呆滞状态。
“行吧,”他麻木地说,“是什么给你的自信让你觉得我会这么干?因为你的头发多吗?”
“你已接近于死。”阿萨巴姆说,“死亡并非牺牲,它是必然。今日如此,明日亦然。旧物无可幸免,新者仍未诞生。拔除旧苗与罪恶无关。若不根除,它们仍然死去,连同土地一并毁灭。”
“你说得好像你没中那个负罪诅咒。”罗彬瀚说,“如果这些事儿全和罪恶感无关,你就该是我们中最拉风的仔不是吗?咋地也血糊满脸的呢?你看看我们中哪个是清白的?”
说到这里时罗彬瀚开始意识到这事儿有多离谱。一个关乎罪恶感的诅咒,让人质、警察和悍匪统统备受折磨,而对此唯一没表现出任何反应的是一匹变态杀人马。从中他能学到点什么呢?世界是属于光明的,也是属于黑暗的,但未来早晚是属于理识疯狂杀人马的。他又瞄了眼宇普西隆旁边那了无生气的怪物。
“你仍在船上。”阿萨巴姆说。
“是木头在说话吗?”罗彬瀚回敬道。他一点也不想再琢磨阿萨巴姆是什么意思了。但是一旦气氛陷入沉默,他又忍不住寻思着刚才阿萨巴姆和宇普西隆所说的一切。
永恒,他心想那是和他无关的东西。永恒从未向他这样的生物招手,因而他也对永恒冷眼相待。那双向轻蔑将伴随他直到生命终结。可是他对死亡倒确实是甩不开挣不脱的,它早晚要来,收割走他所积累的一切。他当然可以逃过一次两次,可长期而言那却是一种根源性的绝望,一种必然而彻底的失败。它早晚要来,此事无人不知,但也无人惊诧。这莫大的恐怖好像酒店大堂中央的巨型伪景盆栽树,确然存在,然而又好像无人目睹。他们只是纷纷绕过它奔向自己脑海里的前方。
矮星客和永光族正在争论死亡。他在心底细细地分辨这件事。宇普西隆是善意的,毫无疑问,迄今为止也在为挽救生命而奋斗,那当然是很好很好的。可倘若死亡无法避免,那么他的努力归根到底也是无意义的。长期来说这是一场注定败北的战役,长期而言任何事将毫无改变。至于阿萨巴姆呢?她倒承认了这件事,可也没让她老实下来。矮星客追求着永光预言——不管那是什么,那是什么都毫不重要——那意味着他们也和永光族一样否定着死。他们,通过某种尚未被他了解的形式,追求一个没有死亡的世界。
这样说来矮星客的根本目的也和永光族相同——真是这样吗?这么说合适吗?从长远来说他们追求的或许是同一个图景,可同一个目的竟能导致行为上这样的不同吗?这冲突里头甚至可以没有私欲,没有贪婪,没有权力的争夺与个体生命无穷无尽的卑琐短视。他们以这样的纯粹向着同一个目标出发,竟也能搞成如今的局面。这岂不说明理念与行为的善恶终归是分开的,全然是自说自话、自以为是的。可那一切毕竟和他没有关系,在全部的争论得出结果,或迎来毁灭以前,他将早已不复存于这个世界。
他苦闷地沉默着,在思潮的海浪里随波逐流。这是他一个人的孤舟,但却有别的怪物攀着船帮爬了上来。
“现在我理解了你在想的东西。”加菲以沉静的口吻评价道,“你并非全无知能,但却是一个向着死的人。我想这是有趣的……你背叛了你的生物性。”
得了,罗彬瀚说,这事儿再提下去就没意思了。
他能感到加菲很不甘心,很想在这个话题上发挥一些见解,或许还有什么食人族生存小建议给他。那实在毫无必要,火山洞食人族的生存妙法对他来说只有编造笑话的价值。
“我们什么时候离开这儿?”他问宇普西隆。
“哎呀,大概要等到我的力量完全恢复为止吧。如果你觉得累了的话,先稍微休息一会儿也没问题。这里的状况由我看着就行。”
那是个好建议,可罗彬瀚却了无睡意。他的头脑像是过度放电的锂电池,活性大损,反应蠢钝。但他不想像个傻子那样不停地抛掷骰子,又或者掏出牌组问宇普西隆要不要来一局。现在他渴望一些无关的、廉价的信息,用以覆盖他脑袋中昏暗的思绪——正是这时他想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