仉亚男撇了撇嘴:“是挺矫情的。”
我冲她笑笑,随后就躺在地上,望着那让人不安的夜空出起了神。
回重庆,并不是突发奇想,早在还没离开仉家的时候,我就想回去看看了,看看二婶和小伟,看看我曾经生活过的那个小寨子,去给二叔打理打理坟头,我很想知道,回仉家之前的那些个年头,我究竟是怎么走过来的。
其实人就是这样,很多时候我们不停地赶路,每一个脚印都刻在泥土里,只不过我们从未察觉,直到走远了,才发现还没来得及好好跟过去的自己道个别,就已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回首身后那一排排或深或浅的脚印,你不知道它们是何时留在那里的,也不知道,它们终将消失在人生的旅途上。
晚上十二点,月亮在西天的边缘隐去了自己的影子,我和仉亚男才离开天台,各自回了房间。
第二天一早,我们就和蝈蝈他们道别,踏上了回乡的旅途。
让我没想到的是,仉亚男竟也要与我同行,她说她也想看看我曾经生活过的寨子。
不过这次行程的第一个目的地不是那个被山林围绕的老寨,而是我二婶的家,那个我曾住过,却从未找到归属感的家。
早上阳光大好,我开着车离开了巫山,一路走走停停,一直到了傍晚快要来临的时候,才将车子驶进了重庆市内。
重庆很大,大到让人迷失,就连我这个土生土长的重庆人,开这车走在宽阔的马路上,也会辨不清方向。
记得在三峡工程还没有开建之前,重庆还不是直辖市,那时候的重庆不大不小,和普通的地级市没有太大区别,后来三峡建起来了,重庆也变成了直辖市,涪陵、万县、黔江都划了进来,让重庆的面积一下子变成了体量超大的巨型都市。
很多在这里生活过人的人说,自己来到这个城市以后,就一辈子也走不出去了,因为离开这里以后,不管去了哪里,还是会留恋这里的水土、留恋空气中散发出来的味道,还有那永远吃不腻的火锅。我从小就在这里长大,可对于重庆,却说不上有多深的感情,也许是因为小时候经历过太多不堪回首的事,每当回到这里,我心中都会有种说不上来的别扭。
别人都说思乡情切,可我却一直无法明白“乡愁”这两个字的涵义。
因为半路上迷失了方向,我们又在城区里耽搁了一段时间,后来还是李淮山跑到报摊上买了一份地图,问清楚我要去的地方,一边帮我指路,一面埋怨我方向感太差。
有几次李淮山明明说右拐,我却将车子拐到了左边,他就说我是故意在消磨时间,就是不想早点回家。
对于李淮山的话,我只是尴尬地笑笑,不做任何反驳。
自二婶改嫁以后,过去她和二叔生活过的那座老房子就没人住了,但我还是开这车回到老胡同前看了一眼,现在这片老房子已经成了外来务工者的聚集地,放在几年前,胡同口还常常能看到老人们抱着茶壶,坐在宽阔的马路旁摆龙门阵,可是现在,每个从胡同口进进出出的人,都是一副急匆匆的样子,见了街坊也不见打个招呼。
仿佛这么些年过去,我还记得这片老房子,可这片上了年纪的老宅院,却把我忘了。
折了好大一个弯路,晚上八点多钟,我才将车开进了停车场,随后带着李淮山和仉亚男一路步行,来到了孙永兵的家。
我记得之前好像提到过孙永兵这个人,他是我二婶现在的丈夫,为人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只不过他和我爸还有我二叔之间似乎有些过节,所以自从二婶改嫁以后,他对我的态度一直相当差。
不知道孙永兵祖上是干什么,家底非常厚实,头些年他做的生意黄了,赔了一大笔钱,却依然能在靠近市中心的地段买下偌大的一座别墅,要知道重庆的地价向来不低,想在这种地方买别墅,没个千八百万是拿不下来的。
由于孙永兵他们那个小区的门卫很严,外来车辆不容易进去,我也是懒得麻烦,才将车子放在了停车场。
两年没回来,小区里的种种景象对于我来说,可以说是无比陌生了,我只能靠着以前的记忆,拐了好几条弯路,才找到孙永兵家的门牌号。
他们家的房子带一个很大的院子,院外护着半开放式的黑栅栏和一道欧艺风格的铁门。
以前我每天一回来,看到这扇两面看的门,心里就会觉得压抑,可这次故地重游,我已经没有当年的感觉。
我凭着记忆找到门铃,抬手按了下去,当清脆的门铃声毫无征兆地响起来的时候,我心中依然是没由来的烦躁。
很快就有人从屋子里出来了,我听到了脚步声,就挪了挪身子,顺着栅栏的缝隙朝里面窥望。
是小伟。
两年不见,他长高了,也壮实了,只不过脸上还是一副无比乖巧的样子。
过去我总说他太娘气,男人嘛,总要刚烈一点。可现在看到他还是过去的老样子,我却又觉得无比亲切。
他没有留意到站在栅栏前的我,凑到门前看了看监视器,又托了托鼻梁上的眼睛,很疑惑地问:“你们找谁啊。”
当时我就凑在栅栏边,他在监视器只能看到李淮山和仉亚男。
我笑着朝他招招手:“往这儿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