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乾清宫人非物是,锦湲站在门前,心底竟掀不起一点波澜。她终于相信她的秉寒哥哥死了,死在了回不去的从前,她用一辈子的时间认清这个真相,可代价终归大了点,心还是会痛。
过去的点点滴滴划过记忆的汪洋,汇集到殷红的龙椅上,它独立于这金碧辉煌的囚笼里这么多年,见证过太多血雨腥风、世事变迁,王朝更替总要带走太多有辜无辜的生命,他们为了这座上的荣耀马革裹尸,侥幸在沙场捡回一条命,回首已是一辈子,那里知道伤心秦汉经行处,宫阙万间都做了土!
正想着,身后飘来一股酒香,锦湲轻赞了声“好香”。有人接道:“今春新供的桃花酿,自是满园溢香。长公主可还记得当年共饮的那杯清酒?”锦湲合眼道:“陛下糊涂了,岺朝长公主已经死了八年了,如今站在你面前的只是一副无名亦无姓的躯壳而已。”
未迟没有理会她,坐在大殿的阶上自顾自说道:“那年断崖下,你说你叫小婵,昏迷的时候,你满口不离‘秉寒哥哥’。后来我送你出塞和亲,你说你爱着林秉寒,那个名字曾属于我吗?当时我又在想什么呢,好像想起了无痕,也好像想起了一个小女孩儿。罢,罢,反正都记不清了。”说着,仰头灌了一口酒,两人沉默了好一阵子,还是他开了口,“那年的风很大罢?你央林秉寒带你走,可惜了我是谢寻。哪怕现在,过去于我而言仍旧很陌生,想来这些年一直不曾记起,大约是自己不愿罢。过去发生了什么真的那么重要吗?我连眼前人都留不住,想起了过去又能如何?徒增负累而已。”言罢又要吃酒。
锦湲接过了话头,边转身边问道:“所以陛下今天找我来,只是为了告诉我,你杀了秉寒哥哥,对么?”
“林秉寒早死了。”说着他站起了身,随手将空了的酒壶掷在一边,“天德八年的时候就死了。”
闻言锦湲低下头笑了笑,和道:“是啊,早死了。独我一人勘不破而已。一切都结束了。”从袖子里抽出匕首,她毫不犹豫地就往自己脖子上抹。未迟冷冷道:“你要是敢死,我就把真相告诉夜饮兰。”锦湲一顿,刀锋停在了离喉咙只一寸的地方。悄悄躲开他的目光,她说道:“我不明白陛下这话的意思。”“你可以试试。”未迟转过了身,露出一抹浅笑,“你猜,夜饮兰的选择会和无痕一样吗?或者更难看。”
咬咬牙,锦湲丢开了手里的匕首,侧身站着不愿去瞧未迟。未迟却很满意,走近来以指尖挑起了她的下巴,盯住她的眼睛淡淡问道:“长公主可愿做我的婢子?”
锦湲没有拒绝,亦没有答应。她在那双眼睛里看不到光。于是乎她就在心里替自己的少年做了个衣冠冢,他是未亡人,她无处可奠自己的从前。她的心里只有恨和羞耻,不是恨他,是恨自己,恨自己的软弱,也恨自己受制于人不得殉节,更恨自己将背负这份羞耻活到生命的终结。但她没有办法消解这份恨,因为她不能反抗。
每每站在这扇沉重的门前,锦湲总有那么一个瞬间的恍惚,耳边总能听见那声熟悉但遥远的“公主”,推开门,爹爹就伏在案前,那个时候一切都还好好儿的,惹尘还是太子,她还愿意相信自己编织的谎言;再抬头,却发现那皇座早已换了姓氏,座上的那个人,她不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