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月,宫里人都跟着默连恪秋巡打猎去了。乌曲清嘉不方便带锦湲同去,便将她留在了宫里。不过这倒和了她自己的心思,每日只扫扫庭院理理花,也落得清闲。
再说楚国。
乾清宫门轻启,邓秀走了进来。未迟埋头批阅奏疏,并未理他。直至近前,他才轻声问道:“家里来信了罢?”邓秀没应声,只低头瞧着地。未迟手上动作不停,微微一笑道:“他们是不想你留在我身边呢。”“那是我自己的事情,他们干涉不了。”邓秀嘴上说着,声音却愈来愈低。未迟闻言又是一笑,道:“那吴三小姐你也不管不顾了?她可一直在等你。”“是我对她不住。”“你本可以不用对不住她的。”“陛下不用劝我,我不是为了你。”
未迟听到这里终是停下了手中的笔,抬起头来只微笑而不言语。邓秀也不知道为什么,一味躲开了他的目光。未迟见状也不勉强,复提起了笔来,邓秀想到自己怀里云飞交代的信笺,便连着那檀木盒一同掏出来递给了他。
“你先回去罢。”
未迟接下丢出这样一句话,却不知邓秀是何时离开的。看着空荡荡的大殿,他的心底忽然升腾起讽刺的感觉,落寞一笑,小心翼翼地打开了手里的盒子。看着面上胡乱堆叠着的信笺,回忆如决堤洪水般冲出他的灵魂之海,他又想起了那个不归人,头便剧烈地疼痛起来。好容易止了疼,他又捧住那个檀木盒,将里面的信一封封捡出来摆在面前。细细一数,二十有二。
未迟的眼底闪过一抹意味不明的光,心里点着数,找到了天德二十二年的那封信笺。这是他欠从前的一段未了的孽缘——
天德二十二年,我二十七岁。爹爹也抛下我走了。又是漫天大雪,我早都看倦了。我承认我恨过他,但我更爱他。他是我的爹爹,更是岺朝的皇帝。我答应过他,无论以后多么艰难,一定会站在惹尘身边,哪怕他要以帝王之尊赐死我。
岺朝将有大难,我很害怕,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安然挺过去。必要的时候,我将以我血染红帝京城的桃花,到那个时候,该是新的纪年了。
同年,我终于等到你了。你不再叫林秉寒,也不认识我了,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十四年的苦我都吃下来了,也不急这一时半会儿的。
只要你还活着。
读到这里,未迟的眼前忽然腾起一片血雾,终于明了了自己心底一直存在的那股奇异的冲动源起于何处。那是一个女孩守了二十八年的承诺啊!他失信了。恍然又想起那年平陵关城头子错的一番话,原来逼死了无痕的人……竟是自己!
一口逆血涌到嗓子眼儿,未迟来不及偏开脸就将它吐在了面前的奏折上。他呆呆地盯着那团血污,拿帕子来擦却擦不掉,索性连着奏折一并丢开了。双手捂住耳朵无限放大里面的轰鸣,未迟感觉身子轻飘飘的没有一点力气,扎挣着睁开眼睛,又看见了那张泛黄的信纸。他颤巍巍地把手伸向那道重影,胡乱抓起一张来看,就见打头上写着“天崇二年”。
天崇二年,我二十九岁。令跕没了,那样快,她还只有十七岁。我不知道这算不算报应,但我眼睁睁看着惹尘被痛苦压垮,感觉自己的心碎成了水,捞也捞不住的。呵,反正我已经臭名昭著了,索性多做一回恶人罢。七妹,你要恨就恨我好了,惹尘他……救不了自己。
……
天崇三年,我三十岁。秉寒哥哥,对不起,我等不了了。我要去夏国和亲了。岺朝安宁长盛是我此生最大的心愿,我不能让战火毁掉我深爱的祖国。
其实我也为了你。你是将军,我不想你成为沙场不归人,这背井离乡天人永隔的苦楚,由我一个人受就够了。只是这一去不知何时得归,又或许我再不能回来了。
我不悔。
……
天崇四年,我三十一岁。望痕出生了,从此他便是我活着的全部希望。惊春母子平安。外面的世界不太平,在世人眼里,我已经死了。
沙场危险,祝你凯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