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连恪近来身子愈发不好了。盛姬前些日子去瞧他,只见那帕子上尽是咳出的血。她对默连恪是存了几分真感情的,因此每每想起总止不住落泪。这日从他宫里出来本想去瞧瞧清嘉,到了门前却得知她近来身子不爽,已经闭宫谢客了。失落而去。那边清嘉却坐在镜前,将胭脂涂满了苍白的唇。拿过手边的帕子,下意识擦了擦嘴角。
大门轻启,花阴来说默连恪请。清嘉轻轻答应了一声,起身整了整衣衫又前后照了一番,这才出门去。
到了中宫,让花阴在外等候,只身一人进了殿去。殿内昏暗,她走到默连恪身旁,几乎看不清他的脸。便轻轻唤了声“大王”,却不闻默连恪应她,心下一惊,伸手去探他的鼻息,所幸虽是微弱好歹未断。如此她又唤了一声,默连恪这才有了反应,但也只是抬了抬眼皮,很快又合上了。
脑中一片空白,清嘉下意识捂住了嘴,后一刻眼泪就控制不住地顺着脸颊滑落了下来。颤巍巍又要探他的鼻息,默连恪却虚弱一笑,抬手想抓她的手。究竟没有抓到,又重重地垂了下去。清嘉见状赶忙握住他的手,默连恪也只是扯了下嘴角,一字未说。清嘉见此情形,唯有贝齿紧咬下唇,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了。
“我就是不在了,你也要好好的。”
他闭着眼睛,轻轻说了这样一句话。清嘉依旧紧握着他的手,挥泪如雨。
“傻瓜,你被夜衾潺骗了。景从根本没嫁过人,那孩子是夜衾潺的。她想要的是我的王位,她要用我手里的力量去对抗楚国。若不是谢寻夺了岺朝的天下,我想她这辈子都不会带着儿子回来的。”顿了顿,又道,“你把王位给她,向她谋一条生路。不要做傻事,就当是代替我活着。”
“原来你都知道……”清嘉松了一只手捂住嘴,哽咽着说道。那一刻她才明白这些年到底是自己错了,他的心意从未改变,只是她的心松动了,才让那个人有了可趁之机,以致酿成今日的灾祸。可她也是真的爱过那个人的,不管她认与不认。
正痛苦时,忽然脸上抚过一双手。清嘉抬起泪眼,见默连恪费力地冲自己扯出了一个微笑,本想尽力忍住哭泣,终不能够了。而默连恪本是想讲几句俏皮话逗她开心的,却也是有心而无力。清嘉伏在他身前哭得泣不成声,疑心他知道是自己害的他却也不敢问,只说了句:“笨蛋,你既然知道一切为什么还纵着我?你可知陪我演这一场戏会要了你的命的……”
默连恪闻言,轻轻合上了眼睛,嘴角上似有笑意,并不答她,只说道:“我累了。从前额亲在,我与她斗;后来额亲走了,我又与廷臣斗。现在这样,挺好的。”清嘉以为他是在给她脱罪,但终究难问出口,便也只有沉默了。
“再陪陪我,好吗?”
“嗯。”
清嘉紧握着爱人的手,给他讲起了自己的故事:“你也知道的,我出身并不很好,家里姊妹又多,父母不疼不爱的,难免就养出了刁钻古怪的个性。等家族败了的时候,哥哥为生计竟把我卖给了官家,后来又被当做贡品献到了宫里,阴差阳错做了你的王姬。你对我的好我不以为报,也常常感到惶恐,我疯了一样想将这份爱握在手里,却也不得不面对自己容颜老去的事实。我是真的害怕过回从前那种日子,所以当我看见你身边添了许多张年轻的面孔……”
清嘉只管自己说,手上的力量却越来越弱,她的泪亦无声滑落。伸手去探,默连恪早已没了气息。那一刻反是没有了流泪的冲动,她轻轻抽回手又替他盖好被子,喃喃自语道:“是我对不住你。我就来陪你了。”
转身出了门,她没有回头。
夏国一百九十四年,夏王默连恪,崩。殷姬乌曲清嘉宣读了遗诏,其嫡子默连恭登上王位,成为了新一代的夏王。次年,启用年号天初,开始了夏国岺朝化的历史。这一年本是夏国一百九十五年,现在该称天初元年。随后由王太后钟离牵头,开始改革——选拔良将,操练兵事,积极发展对外贸易。在她的统治下,国内民生呈现出欣欣向荣之态。
城墙上风很大,锦湲迎风站着,目光却越过漫漫黄沙看见了故乡。那个回不去的远方。她又贴上了岺朝的花钿,墨发被风吹散在空中四下飘荡,一如她的心无所皈依,心头无端哀伤起来:独立高楼,身旁无故人。哪里的皇宫都一样,争斗,阴谋,佳人性命如焰火短暂,多少红颜定格在了花儿一般的年纪。如今繁华喧嚣至此,多年后又是怎样一番光景?古人云“望西都,意踌躇,伤心秦汉经行处,宫阙万间都做了土”,当真是“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她亦受够了生的苦,只恨世事未了,无法解脱。
景从走上城墙,见她眼角含着泪,轻轻叹了口气,说云飞来了。锦湲没有转身,淡淡说了句“请他来罢”。不多时,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他道:“臣陈起,贺新王登基。”又道,“王太后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