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霄笑答:“一切皆安。劳公主挂念。”
解忧见他二人谈意正好,便悄声离开了。凌霄紧盯着她面上的金色面具,终是淡淡移开了目光。锦湲从怀里掏出那支木簪摩挲着,半晌才开口问道:“他还好吗?”
凌霄微微一笑,道:“他也老了,不比当年了。长公主还记恨他吗?”
锦湲闻言报之一笑,将目光从那簪子上挪开投向了远方:“都活过一甲子的人了,还谈什么爱呀恨的?指不定哪天就睁不开眼了。该放过的就放过罢,也算是放过了自己。”
凌霄道:“这样说,长公主是原谅陛下了?”
锦湲陡然听到旁人唤未迟为“陛下”,不禁黯了黯眼神。缓缓转身,她已不愿再忆起与他相关的任何往事,便转了话锋问道:“孩子们都好吗?”
“挺好的。虽说是孩子,可孩子也有了孩子。我们都老了。”
“是啊,都老了。这世界,终归是后人的。”锦湲边说,边向院外走去。凌霄陪着她,两人又谈了许久。可悲的是她明明不愿再提他,却发现他早已占满了她的回忆。每个角落都有他的影子。他成了她绕不开的回忆。
夕阳西下,两人回到了那个小庭院。凌霄明早就要启程回楚国了,锦湲与他在小院门前别过。凌霄望着她的背影,忽然喊道:“去看看他罢,他一直在等你。”
锦湲的步子明显顿了顿,回过头来望了眼他。逆着光,凌霄看不清她脸上的神色,隐约明白她对他说了一句什么,却听不清。待他要上前细问,她却加快了脚步,匆匆消失在了他的视线里。也罢,凌霄摇了摇头,转身进了小庭院。
楚国,靖王府旧邸,桃花树下。
未迟穿着一身简单的旧衣服,静静靠在树上。抬眼望着头顶的枝桠,他的眼底很平静。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紧接着肩头一沉,他偏过脸去瞧,原是扶銮。他便向他微微一笑,却要取下肩上的披风。扶銮见状赶忙捉住了他的手,劝道:“你身上不好,仔细又害了病。还是去里面等罢。”
未迟闻言垂下了眼睑,固执地摇了摇头,依旧去看那棵桃花树。扶銮知他心底执念,便不再坚持,由了他去。只是从日出到日落,从天初晓到残阳没,他终是没能等到他的公主。
他将她遗忘,就是林秉寒彻底死了。如今他愈发老了,连眼前的事情尚不能记得很清楚,何况从前?愈加不可能想起来了。
可他还在坚持,因为他要同过去做个了断。
崇华寺来了人,说董氏走了。扶銮听到这个消息沉默了许久,缓步走回未迟身边,轻声道:“董娘娘昨个儿夜里走了。”未迟闻言转过头来看了看他,又抬头看了眼天色,莫名叹了口气。
又是夕阳西下时。他正了正身,对扶銮道:“按她自己的意思葬了罢。”走出几步,又停下来吩咐道,“过几天让人去寺里接回梦阑来。她若愿意还呆在寺里,也不必勉强。”扶銮应了。未迟仍往外走,扶銮跟在后面,听他向云飞道:“把信给我罢。”
闻言云飞露出了为难之色,轻声道:“陛下,这已经是第二十三个月了,信……只有二十二封……”
“是吗?我记不得了。”未迟接得很淡然,说罢这句话正要走,却不知何故突然咳嗽起来,直咳得嘴角渗出血丝。他木然转身,缓缓走向了那棵桃花树,用苍老的手一点一点抚摸过树身上的纹理,眼角忽的滑出一滴浑浊的泪来。
扶銮就护在他身后,此时便听到了他的喃喃自语:“二十三个月了,看来你是不会来了。我本该等你二十三年的,却不知自己哪天就可能醒不过来了,所以就当这二十三个月是二十三年罢。我真的不甘心,我不愿我们之间就这样草草了结,但我等不动了。这辈子我欠你的还不上了,来生罢。来生,不见,如此我们都可平安喜乐。”
默然转身推开扶銮的手,未迟自己一步步走出了园子。他的背早已不再挺拔,墨发也变得花白了,只有固执一如当年更胜当年。云飞知道,未迟虽然很少袒露心事,心却还跟明镜似的什么都清楚,什么都记得,也什么都不愿意说。
隐约间,他听见未迟的声音随风飘到了耳朵里:“今天天黑以后,一把火烧了这园子。”与此同时,扶銮与他对望一眼,彼此间皆看见了对方眼底的痛色。
正如当年的公主没有等到她的少年郎,如今的少年郎也没能等到他的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