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穿过深谷,走出荒山,寻了个医馆简单处理了宇文延懿的伤口,然后一路向南又走了十几日,渐渐临近房州。
一进房州境内,怪人就用一条很厚的黑布,缚住宇文延懿的双眼,然后紧握住他的手,快步向前而行。
宇文延懿既看不见前方地势,也无法辨别方向,只能紧紧拉着怪人的手,活像个刚会走路的幼童。只觉脚下高高低低,时而像是走上山坡,时而又像是进入底谷,很快他就被脚下崎岖的地势和心中的未知弄得恍惚异常。
不知走了多久,怪人终于停下脚步,甩开宇文延懿的手。宇文延懿眼上缚着黑布,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地,只觉得呼吸有些困难,胸口像是压上了一块千斤的巨石。
怪人活动活动手腕,取下了宇文延懿眼上的黑布,冷然的道:“宇文延懿,你既然连自己的师父都下得去手,想必杀个陌生人对你来说不是难事吧?”
宇文延懿的双眼被黑布紧束了半日,变得异常畏光。此刻哪怕是黑暗中一点微弱的火光,就晃得他睁不开眼睛。半晌,他的眼睛才慢慢睁开,借着那点若隐若现的光亮,他快速的打量了一下四周,见自己身处在一座密不透风的石室里,无论是脚下、四壁还是棚顶都是用坚硬而冰冷的石砖所砌,感觉不到一丝生气。四面的墙壁上,各有一个烛台,蜡烛发出的微弱火光,是整个房间内唯一能让人感到一点温暖的东西。
在西边的墙壁前,站着一个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老人,他的双手被铁环牢牢铐住,而铁环后面则还连着两条冰冷的铁链,把他整个人牢牢的束缚在墙壁上。他此时低着头,散乱的发丝遮住了他的面孔,透过发丝隐约能看见他那双布满血丝,毫无生气的双眼。
怪人指着那个囚犯,对宇文延懿命令道:“去,杀了他!”
宇文延懿摇头,道:“他是谁?为什么要杀他?你以为自己救过我,我就会成为替你杀人的工具吗?”
怪人道:“他不过是个宋国百姓,一个卑贱到不能再卑贱的农夫罢了。你既和我一样痛恨宋国,就当着我的面杀了他!”他的声音十分冷漠,似乎一个平民的性命,在他眼中连只蝼蚁都不如。
宇文延懿再次摇头,“不,我痛恨的是宋国那些昏官,我痛恨的是刘玉,痛恨的是符彦卿,痛恨的是昏君赵光义,而不是这个和我素昧平生的普通人。我不会为了你一句话就乱杀无辜的!”
怪人狂笑道:“你真的太天真了,和本帅当年简直一模一样。不过本帅奉劝你一句,像你这样天真、善良的人,是永远报不了仇的!因为这个世上不仅你的敌人会害你,陌生人,甚至你的朋友都可能随时害你,你连这样一个将死之人都不忍下手,日后若被你的朋友出卖,你除了默默去死,还能做些什么?”
宇文延懿坚持道:“不要再说了!我是不会替你杀人的,永远都不会,我宁可自己去死,也绝不会伤害无辜之人!”
“是吗?”怪人点点头,“既然你把死看得轻如鸿毛,那你就等着活活饿死在这里吧。若是你哪日后悔了,就把这个人杀了,然后大喊两声,到时候本帅自会赏你饭吃!”
他说完又大笑了几声,缓步走出石室,关上了厚重的石门,门外传来一阵重重的落锁之声。宇文延懿面色沉重,望着这密不透风的石室,长长发出一声叹息。
良久,宇文延懿才坐在烛台下面,借着微弱的火光,翻阅起怀中那本《九耀七星诀》来。他此刻的心情异常沉重,唯有眼前这点温暖的火光,和手中这本武学秘籍,才能让他暂时忘却烦恼。
他看了不知多久,渐渐的眼皮变得沉重,便把书放在一边,沉沉的进入了梦乡。在梦里,他的父母还健在,一家人无忧无虑的生活在金陵城外的山庄之中,时光静怡而美好,他的嘴角不知不觉间泛起了一抹笑容。
宇文延懿睡得正酣,忽然听见一个男人沙哑的声音在呼唤自己,他睁开睡意朦胧的双眼,循着声音望去,见唤自己的是那个被缚在墙上的农夫。他的双眼此时全无神采,仿佛一具早已死去的尸体。
“是你叫我吗?”宇文延懿问道。
农夫虚弱的点点头,哑着嗓子道:“年轻人,你还是杀了我吧,这样对你我都是一种解脱……”
宇文延懿摇头,“不!我的双手一旦沾上无辜者的鲜血,只怕此生都洗不掉了,恕我无法答应你的请求。”
农夫苦笑几声,不再言语,方才身上好不容易生出的一丝人气,再次湮灭于无尽的黑暗之中。或许死亡对他而言,不是一件痛楚之事,反而是一种永久的解脱。
宇文延懿不愿再去看这个农夫,不仅是不愿看到他痛苦的神情,更是不愿看到未来的自己。如果一直不答应那个怪人的要求,他的下场或许比这个农夫更惨,到时候连能给自己一个痛快的人都没有。他不敢再想下去,逃避现实最好的去处,莫过于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