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天海的愤怒不像是假的,他的呼吸声像是从风箱里刮出来的,呼哧呼哧有几分刺耳。
往日里他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的睥睨姿态,现在这样的情绪失控才显出他精心保养下的岁月的痕迹。
比如凌乱的西装,松散的发型,泛起雾气的镜片还有手背凸起的青筋显出松弛的皮肤。
“很恐怖吧,哥哥,”楚莲又笑了,她的笑带着一种她很少露出的温和与慈悲,“你已经老了,我却一直这么年轻。”
她为什么会这么笑?
是一种直觉。
今天醒来再看这张照片,楚莲突然觉得,她眼中的楚天河并不是静止的了。
她仿佛能看到楚天河曾经的音容笑貌,仿佛能听到照片中的楚天河笑着说“你好呀,小莲”。
她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但是她看着他的笑容,就好像真的能看到他本人。
他们确实长得很像,但是楚莲在这一刻却发觉他们是完全不同的。
至少她不曾露出过这样的神情,她从未有如此至纯至善的时刻。
她不确定她的直觉是否是对的,但是她想赌一次。
赌她和楚天河有这种心有灵犀,赌这个从未出现在她人生中的父亲,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好人。
赌他是爱她的。
她需要一条逻辑线才能推理当年的事,楚天河所有的行为动机都需要参照他的性格和为人,可没有人会告诉她楚天河是什么样的人,他会怎么想怎么做。
她就像是扫雷遇到解不出的难题,最后的孤注一掷交给运气。
楚莲觉得自己荒谬,又觉得自己悲哀,可在这所有的情绪中,还带着最后一丝难以察觉的期冀。
她恨了楚天河一辈子,却在此刻毅然决然地相信他是爱她的。
如果她赌输了,代价会很大,她将失去自己所有的一切先机,她将被楚天海质疑导致日后再难翻出旧账。
但这些都不是最大的代价,真正让她害怕的结果是,她猜错了,楚天河并不爱她。
楚天海看着楚莲的笑容,猛地倒抽了一口凉气,这空气好像直接灌进他的胃里,灌进他的血液里,让他几近命悬一线。
他本就因为愤怒而浑浊的大脑此刻在惊吓中更乌七八糟,眼前的一切变得又大又小,随后开始扭曲,“楚天河?楚天河?”
这么多年来阴魂不散的幻觉仿佛又出现了,但是此刻却是一个活生生的楚天河,楚天海甚至站不稳身体,抓着床位的栏杆才勉强撑住自己。
楚莲没有说话,只是笑着看他,温和,慈悲,甚至带了些宽恕。
楚天海的眼泪刷地一下掉了,他脱力地扶着栏杆缓缓矮了下去,整个人的额头扣在手背上,“别这么看我,楚天河。”
“你回来了,这些就都还给你。”
“和以前一样,都是我在给你管着。”
“这次我都一并还给你。”
“家业、爱人、孩子,你明明什么都有了……”
“明明什么都有了……你凭什么能舍下这一切?”
“我明明恨你,你明明也应该恨我……”
“为什么?”
楚天海的声音逐渐低了下去,他似乎在哭,但是听不见声音。
他没有再看楚莲了,可是楚莲脸上却依旧挂着那个笑容,像是摘不下来一样。
她也在无声地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