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入大堂时,宋姒抱着廊上的玉柱将半个身子探进廊外的花圃,抬手折了一只海棠插进自己发髻里,旋即又回身扒拉下一片树叶,不由分说的夹在江江珠钗上。
做完这一切,她心满意足的拍了拍手,道,“这才对吗,绿叶就是用来承托红花的。”
语毕,宋姒抢先排在第一位入了内堂,江江扶了扶头上的绿叶,微笑着跟在旁的姊妹身后一同进入。
高位上坐着的少年有一搭没一搭的转着拇指上的红玉扳指,恹恹的应付着那些繁文缛节,直到那个头上簪着绿叶的少女随人流款款而来时,他眼里方才有了一瞬的流光。
许许多多的人颔首俯身,而他却只看见了她。
夙淮将快要旋出拇指的红玉扳指重新戴好,而后起身一步步走下高台。
余光瞟见那一道白色身影愈来愈近,宋姒脸上逐渐有娇羞之色浮现,她抿了抿双唇,嘴角的笑容不可抑制的深了又深。
然而,这一抹笑容在帝王擦着她身侧走过时迅速僵住……
隔了三载,在远离皇宫的小城,当着或熟悉或不熟悉的人面,大煜朝的帝王径直走近那个穿一身素白衫子的姑娘,并抬手温柔的将她拥进了怀里。
从尚不知事的襁褓时期,到飞扬灵动的少年模样,他们一直都是一起的,思念如种,自分别后便从未有一刻停止过生长。
“江江,”他将下颌抵在她的发顶,纵容思念肆无忌惮的显露,“你在朕跟前儿的时候,个头好像总也不长,而今再见,似乎窜高了许多。”
江江任由他长长的双臂将自个儿环住,没有动,亦没有开口回应只言片语。
夙淮并不计较,勾起唇角露出一抹极其温柔的笑容,兀自道,“朕此番来这儿,满朝文武没有几个人同意,可是江江,朕想念你,也想……来替乳娘上一炷香,尽一个儿子最后的情分。”
尊者生母没的早,幼时又不受先皇宠爱,亏得江江阿娘,主与仆之间虽在身份上差了天与地,但在情分上,的确亲如母子。
提及阿娘,江江的脸上慢慢滋生出极力隐忍的痛苦之色,她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微微湿润,“我阿娘福薄,担不起陛下的情分。”
好不容易开口了,却是冷淡到不能再冷淡的语气,江郁鲽的死亡就像是一道突然横陈在两个人之间的沟壑,在从前的亲密无间里拉出好长一段距离。
“江江,”帝王沉沉叹了一口气,拉开两个人之间的距离,“我知你还在气我恼我,可我们之间总不能永远这样僵着,乳娘没了,我理当替她照顾你和你的人生。”
他并没有说“朕”,而是用了“我”这样一个自称,九五王座上正容亢色的帝王在面对打小一块儿长大的小姑娘时,将姿态放的低了又低,他轻轻柔柔的言语下,含着的是浓的化不开的脉脉温情。
“你凭什么替我阿娘照顾我和我的人生?”
江江抬起头,于泪眼朦胧中出声质问,原该是一句满怀愤怒的话,可说出口的时候,声音里夹着的却只有悲哀。
“就凭我是这个世界上除了乳娘之外最疼你的人!”
少年尊者几乎想也没想的回答道,这场久别之后的重逢,一个带着怨气,另外一个带着难得的好脾气。
奉公府数十双目光齐刷刷投掷在圣上和那个被宋姒称之为野丫头的姑娘身上,谁也不曾料想到,这个半路归家的先夫人之女,竟同大煜朝年轻帝王有所牵扯,震惊在每个人身上不约而同的出现,其中,也包括随陛下而来的丞相大人……
目光触及到那个随儿女一同踏入堂内的熟悉面孔,脑海中登时浮现出母亲传来的家书内容,宋旌文不由得征住,他并非是第一次见到江江,可他却是第一次知道,盛安皇城里那个常常跟在尊者身后的小丫头竟然是自己私以为从未谋面过的女儿。
突然反应过来的真相让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奉公爷也忍不住露出了几许讶异之色。
“就凭我是这个世界上除了乳娘之外最疼你的人!”
这一句话突然而然的戳中了江江心底里面最柔软的地方,她吸了吸鼻子,眶里霎那氤氲起一片雾气。
抬起手背胡乱的摸了一把脸上那些没出息的印记,江江固执的梗着脖子,用无声的方式对抗着那个人,仿佛只有这样,方才对得起阿娘在地下的亡魂。
明明脆弱的不堪一击,却还要倔强的装出一副铜墙铁壁的样子,江江不知道,从小到大,这样的她总是最容易惹他心疼。
夙淮躬身牵起面前姑娘的手,将其温柔的包裹在双掌之中,用带着妥协和讨好的语气轻声哄道,“千错万错都是朕的错,江江最是善解人意,这一回莫要跟阿九计较了,可好?”
九是他的顺次,未做皇帝之前,阿九是他除却名字与尊位之外的另一个称呼。
不过,并不是人人都可以这样唤,大多数时候,就只有江江一个人敢用这个名,久而久之,便成了她独有的专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