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日子定的近,帝王出行的期限临时做了调整,因要送江江出嫁,奉公府里的家眷此番被特许随御撵回京。
舟车劳顿,祖母本不想前往,但又觉着不能亲自送江江上花轿,来日去了地下无法和儿媳讲诉她女儿嫁人的模样,翻来覆去的思索之后,从未踏足过盛安城的祖母第一次动了去京都看一看的念头。
对于老者来说,去往有周晏琬的丞相府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这么多年来,即便新上任的当家主母三番五次的遣人来请,她亦从未有过动摇,总觉得自个儿一旦去了,便是对从前儿媳的背叛。
这么多年来坚守在曲池,实际上坚守的是一个立场,她用行动决绝的表达了自己将与儿媳江氏永远站在一处的立场,而此番滋生出入京念头的同时,生出来的还有背叛儿媳江氏的自责。
这份愧疚感随着启程日的临近而愈发浓重,好不容易才有的勇气,最终在出发的前一个晚上泄了个干净。
御撵回城的最后一夜,烛火将熄时,祖母带着苏嫲敲开了江江的房门,祖孙两促膝对坐,年迈的老者伸出手握住孙女儿,眸中泪光闪闪,“孩子……”
刚唤出两个字,离别的伤感便从嗓子眼里喷薄了出去,仓皇收起哽咽声后,方才又继续道,“祖母思来想去,此番还是不入京了……”
江江红了眼眶,“祖母心中因阿娘对丞相夫人有所膈应,孙女儿懂,阿娘嫁与父亲纵然不幸,但遇见您这样一位婆母,已是她万般不幸里最大的幸运了。”
“不,”老者垂下脑袋,悬于眼睫的一滴泪悄然坠落,“在日子最困难的时候,是你阿娘凭借一己之力撑起了这个家,说起来,有你阿娘才是我这个做婆母的幸事。”
一直静静站在旁边的苏嫲也跟着抹了抹眼泪,片刻后迅速调整好情绪劝慰道,“老夫人,这大喜的日子怎的落起泪来。”
“是是,我孙女要出嫁了,这是天大的喜事!”老者一边应着,一边用丝帕擦干眼角。
“江江,”平复情绪后,她轻唤了一声孙女的名字,满目慈爱的道,“你出嫁那日,就让苏嫲代祖母送你出阁,往后也由她在你跟前儿顾着吧,深宫之中人心难测,总得有个体己的人伴在你身旁,祖母才能安心。”
说话的间隙,老者侧头望了望一旁捧着首饰匣默然站立的侍者,那双苍老的眸子里漾开丝丝不舍。
数十年如一日的陪伴,她们之间早已超越了主仆的情分,倒更像是亲人,也正因为这份似亲人般的信任,她方才能安心将疼爱的孙女儿托付于她。
“万万不可,”江江断然拒绝,“苏嫲常年侍奉祖母,孙女若将她带走了,又有谁来照顾你?”
“我来!”
一道细软的女声自门口处传来,江江应声转头,一身绯红长裙赫然映入眼帘。
“姑娘带着苏嫲安安心心的嫁人吧,”钱姨娘扶着门栏,注视着屋内的人,“照料母亲的事情就交给我好了。”
看见来人,江江起身福了福身子,犹豫了会儿,忍不住开口问道,“好不容易有了回京的机缘,姨娘难道不走吗?”
钱姨娘摇了摇头,嘴角漫开一丝苦笑,“主母严苛善妒,京都丞相府里的日子不见得有这儿好过,我……就不走了。”
说完这句话,她微微垂下眼睑,用长长的睫毛遮住满眶的失落,一个尚且年轻的女人选择远离丈夫身旁,若非对前路无奈到了极点,谁又舍得做出这样的割舍?
而割舍也并非都是不好的,阖府上下无一不在为重返丞相府而欣喜,却只有钱姨娘肯把眼光放的长远一些,去瞧一瞧后头的日子是否真的好过。
“如此……也好,”老者叹了一口气,“你若留下来,咱们娘两个互相给彼此做个伴,这里的日子虽乏味了些,但胜在没有那些个争风吃醋勾心斗角。”
“母亲说的是。”钱姨娘躬身应道,再次抬起头来的时候,她将目光投掷在江江身上,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江江会意,微微颔首,“姨娘有话不妨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