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旌文迈开脚步跨入院里,他抬手将其中一只翻开的木箱合上,顺势一屁股坐在盖顶。
许是真的喝了很多酒,他的眼眸混沌一片,少了常时的清明与精神,整个人带着一种江江从未见过的颓靡和慵懒。
“其实,我一早就该猜出来的。”
宋旌文仰望着顶上漆黑的夜空,突然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不完整的话。
“该猜出来什么?”江江忍不住出声询问。
“该猜出来……”宋旌文收回目光,转头凝望着不远处瘦弱的好似会被一阵风吹跑的娇俏少女,一字一顿道,“你就是我的女儿。”
随着这句话落下,同时响起来的还有他沉重的叹息声,宋旌文看向江江的目光逐渐变的涣散,像是透过她看见了某段过往。
“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还尚小,彼时,江陵突遭百年不遇的水患,我奉召前来与先帝商议解决之法,途径后花园,远远瞧见缺了一颗牙的你跟在九皇子殿下身后讨甜糕吃。”
“那时候,只觉得那个小姑娘眉眼似曾相似,却从未想过你我之间竟还有这样的渊源。”
江江静静聆听着宋旌文的话,脑海不自觉浮现出昔日的画面,对于宋旌文所说的初见,她毫无印象,大概那只是宫讳之中的匆忙一瞥,是仅属于一个人的记忆。
“江江,”宋旌文唤她,似有若无的酒气随着他的声音一块儿飘过来,“这两个字是你的名字吗?”
短暂的沉默之后,少女终于将目光从庭院的某一处移开,对上中年男人那双晦暗不明的眼眸,“江是我阿娘的姓,一开始不过是襁褓之中的代称,后来叫着叫着便叫顺口了,我阿娘索性就没替我取其他名字。”
宋旌文苦笑,“你阿娘恨我,约莫也从来没有告诉过你,其实你是有一个正儿八经的官名的。”
听了对方的话,江江如一潭死水般寂静的面上渐渐惊起一层微波,她动了动嘴唇,明明想问些什么,喉间的话最终还是止在了唇舌。
猜出她心底的疑问,宋旌文垂眸,缓缓道,“你叫宋熹微,晨光熹微的意思,我入京赶考的前一夜,将这个名字放在了你阿娘的针线篮里,她……大抵是恨我,所以才不肯叫你这个名字。”
“熹微,”江江轻念了一遍,而后温声道,“算得上是个好名字,能想出这两个字,倒也不枉费你饱读了那么多年的圣贤书。”
听见她带着讽刺意味的尖酸之言,宋旌文不仅没有生气,反而失声笑了起来。
笑够了以后,宋旌文看着江江忽然开口问了一句,“你会熬银耳莲子羹吗?”
突如其来的询问使得江江微微一怔,她没来由的想起从前阿娘倚靠在火炉前用小瓷罐熬银耳莲子羹的场面。
见江江迟迟没有回话,宋旌文缓缓从木箱上站起,有风自他身后而来,宽大的衣袍被吹的紧贴在身上,“你阿娘精于刺绣,却不善厨艺,她做的所有东西里,唯有银耳莲子羹最好喝。”
“银耳莲子羹……真的好喝吗?”
“真的好喝!”
面对江江的疑问,宋旌文给出了笃定的答案。
而这一瞬,江江突然明白了阿娘从前为什么那么爱给她和夙淮熬他们不喜欢喝的银耳莲子羹。
因为……这是唯一一样被那个人称赞过的食物。
人们总喜欢把情愫寄托在某一个物件上,祖母想念江江,所以将思念寄托在了她的嫁妆上,江郁鲽想念宋旌文,所以将思念寄托在了一碗又一碗的银耳莲子羹上。
清楚的意识到自己的阿娘或许还一直深爱着眼前这个男人,江江鼻尖蓦地酸了,人活在这个世界上,爱也容易,恨也容易,最怕的是一半爱一半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