夙淮穿着一身单衣站在承恩殿的梧桐树下,月牙儿穿过树梢枝丫,将斑驳光芒泼洒在他身上,而那个自承袭帝位后就总跟在他身后的大监,此刻正立在几步之外的地方。
似觉不放心,夙淮转过身瞧着少年宫人确定般的问道,“粱茂,那鱼刺儿拿干净了吗?”
年纪轻轻的大监躬身回话,“陛下放心,奴才瞧的仔细,确定没有遗漏的。”
闻言,帝王脸上的神色稍稍松缓,片刻后又出声嘱咐,“赶明儿别忘了让御膳房炖些润喉的汤送过去。”
“奴才记下了。”片刻的停顿后,宫人稍稍抬头,“陛下这些年送去公主府的面首都被宁公主遣了出去,公主的一颗心仍旧全扑在驸马爷身上,倘若有一天不得不除掉驸马,奴才只怕……”
只怕宁公主也活不成了,最后半句大不敬的话粱茂并没有说出口。
依着夙淮的性子,若洸央并非阿宁的驸马,兴许他早就对他动手了,这些年来一直隐忍不发,除开洸央的小动作还未触及到他的底线外,还因为阿宁对他近乎痴迷的喜欢。
他原想着,挑几个长的好看的面首送进公主府里,时间久了,阿宁对驸马的喜欢淡了,心思转到别人身上的时候,那么再对洸央动手就不必有所顾忌了,不过现在看来,原有的打算行不通了。
帝王仰起头从梧桐树枝丫的缝隙里望出去,目光触及到那一轮银白的月牙儿,他平静的开口,“粱茂,洸央不该把主意打到江江身上。”
一句轻的几乎没有任何分量的话,仿佛如利刃割喉,带了浓浓的血腥味。
躬身而立的少年宫人慌慌张张跪下,将额头磕在地上的那一刻,他颤着嗓子轻声劝阻,“陛下,驸马该死,可公主无辜,权当是为了宁公主,还请陛下再忍一忍。”
被净了身的男人说起话来,大多都是又尖又细的音儿,听进耳朵里,像是要将人耳膜都戳破一样,夙淮向来不喜欢小黄门凑近了说话,偏他身边最多的便是小黄门。
好在,粱茂与欢喜并非如此,粱茂的声音虽也有拖细长尾音的时候,但却不尖锐,听起来起码是舒服的,而欢喜……
欢喜更不像一个太监,他生了一张书香少年的脸,同样也有一副温润绵软的嗓音,即便净了身也未曾改变这一点,若不是故意显露,旁的人根本就无法从他的声音里辨别出他的身份。
回头瞧见跪在地上的宫人,夙淮皱了皱眉,“你起来。”
将帝王的话听进耳朵里,粱茂却并没有依言起身,甚至连抵在地上的额头都没有抬起。
片刻的僵持后,夙淮迈开脚步往殿内走去,在跨上最后一级台阶就要进屋时,他徒然停下,背着身子用足够跪在地上的人能听见的声音应允。
他说:“朕答应你。”
小鱼终于想起了给自己下蛊的人是谁,他后知后觉的记起了太后寿辰那晚,所有人都在慈宁宫宴饮上的时候,母亲身边的李妈妈避开所有侍者来了一趟拂光殿。
李妈妈送他了一只虫子,说是和蛐蛐儿没什么两样,可小鱼伸出指尖去碰那只虫子额头上的触角时,那虫子却顺着他的指尖钻进了身体里面。
类似于蛐蛐的虫子钻进身体里,一开始并没有什么异样,只是第二日清晨起床的时候,头开始变得昏昏沉沉,坐进竹溪堂的小几后听先生传道授业,先生那原本清晰响在耳边的声音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变得遥远模糊,直至最后什么也听不见时,他的脑袋控制不住的栽在了几案上。
江江从小鱼口中知晓此事,面上没有任何表情流露,她只是轻轻拍了拍小弟的肩膀,柔声嘱咐他好好儿随先生温习文章。
夙淮以为,他纵容着长大的小丫头一定会拿起鞭子不管不顾的冲出宫同丞相夫人周晏琬讨一个说法,他甚至已经在拂光殿门口备好了带江江出宫的马车,以及一个可以护江江平安归来的欢喜。
然而事实上,那个唯有他还当做小丫头的姑娘并没有如他以为的那样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