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夙宁,先帝爷最宠爱的幺女,当今太后唯一的孩子。
岁小的时候总觉着,这天底下没有自个儿得不到的东西,更没有自个儿护不住的东西。
然而随着时间流逝岁月更迭,她越来越发现,即便是作为天之骄女,这个世界上也有太多她无能为力的东西。
譬如驸马都尉的爱,再譬如……江江的善良。
直到确定身后的人已经被一重又一重的宫墙遮挡住后,方才敢抬起手,捏着袖口擦一擦不知什么时候掉下来的眼泪。
甫将眼睛里的湿意拭净,余光中忽的闪过一抹蟒袍衣角,阿宁蹭的一下抬起头,那个号称东缉事厂最年轻的一任厂公徒然出现在眼前。
快速敛去面上所有情绪,她微扬下颌,端出一副长公主该有的尊贵派头,泠声问,“欢喜大人也要出宫?”
蟒袍少年淡淡的行礼,淡淡的吐出两个字,“并不。”
自陛下许他回宫居住后,外头的宅子便闲置了,若非公务使然他鲜少踏出宫门。
“那……”阿宁盯着不远处的人,疑惑的皱了皱眉。
欢喜稍稍倾身,“奴才是寻着长公主的脚踪儿跟过来的。”
听见这话,宁长公主的眉头皱的越发紧了紧。
蟒袍少年走近了些,那双漆黑如夜锐利如鹰的眸子一动也不动的落在着一身锦衣华服的少女身上,“公主长在福窝里,这辈子遇见的最大不幸也不过就是喜欢的人不喜欢自己,而我阿姐,她打小便被父亲抛弃,跟着大娘在这宫里为奴为婢,好不容易熬到出嫁的年龄,大娘却连一件嫁衣都没来得及替她缝便没了,时至今日,公主虽与太后交恶,但不得不承认,您头上仍旧顶着慈宁宫的威严,旁人忍你让你,不仅因为您是这大煜朝的长公主,还因为你阿娘护着你,可我阿姐……”
“大娘死了,宋旌文根本就没拿她当回事,我阿姐头顶空无一人,此时若还痴守着人性的那份良善而不知反击,怕什么时候被人弄死都不知道!”
“宁长公主,”欢喜躬了躬身子,“奴才很感激您事先知会阿姐,但同样也想跟您说,未经她人事,莫劝她人善!”
阿宁从未想过,这个年幼时候一直躲在江江身后的胆小鬼会追上前来跟自己说这样的一番话,就像她从未想过他后来会成为以心狠手辣闻名的东缉事厂厂公一样。
“你……”
“奴才要说的已经说完了,此番,叨扰长公主了。”欢喜敛襟一礼,而后转身就走。
有些事,阿宁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会埋藏在心里面,可是当那个人自以为是的跟她说“公主长在福窝里,这辈子遇见的最大不幸也不过就是喜欢的人不喜欢自己”时,她突然生出了浓浓的恨意,对着逐渐远去的蟒袍背影报复般的喊道——
“你错了,欢喜,本公主这辈子最大的不幸并非得不到洸央的爱,而是……”
“你与我母后!”
最后一句话隔着一段不长不短的距离传进耳朵里,蟒袍少年拢在袖里的手倏忽握紧,那张原没有什么情绪的面庞须臾爬上狰狞之色。
十四岁那年,雪白纱帐外一晃而过的身影显现在眼睑上,原来,一切都不是幻觉。
她知道了,她……竟然知道了。
薛妃被皇后娘娘处死后,这宫里安稳了好一阵子,无人生事的九重宫阙,竟教人莫名生出了几分岁月静好的错觉。
阿宁本就不常入宫,自那日争吵后就更少入宫了,幸而欢喜还是一如既往的来拂光殿替江江解闷儿,一向嬉皮笑脸的周九卿也会来。
不过,周九卿学乖了许多,他后来找江江,总要岔开陛下,或是在听闻陛下要来的前一刻撒腿就往出跑。
这种平静的日子长达两月,两月之后的某一天,周九卿再来拂光殿时,那张向来生动的面庞头一回挂上了不属于盛安城九卿公子的颓靡之色。
看着他死气沉沉蔫了吧唧的模样,江江忍不住一遍又一遍的问他怎么了,而他只是一声又一声的叹息。